琉璃在台下听得,却轻轻皱了皱眉。拉了拉沈晏的衣袖,质问道:“凭什么竹萧是真君子,琉璃便是假美人了?你说谁假呢,沈晏!”
沈晏一顿,还未曾作答,醉仙居老板闻言便大笑起来,前仰后合道:“小姑娘,此嘉非假,乃是美好及赞许之意。原来你叫琉璃?那这位公子便是在夸你了。”
众人闻言,亦是会心一笑,纷纷起哄道:“好一个琉璃嘉美人,原来是在借诗谈情!”“姑娘,你就应了他吧。”“成亲,成亲……”
琉璃一噎,双颊不禁微微发烫,胸腔跃动。越过灯火阑珊去瞧沈晏,只见他不曾反驳,薄唇微抿,清眸垂下,繁华的灯色投在他面容上,更显清秀。
沈晏稳了稳心神,道:“下一题。”
醉仙居老板也不再为难他,思量几许,道:“日月安四海。”
沈晏一恍,袖手停顿几许,一笔一划,缓缓写下:“王孙离九重。”
醉仙居老板意味深长地一笑,又连出几对,沈晏均行云流水地接了下来。待到后头,众人已是心服口服。
一侧,沈绝目色低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有人唤道:“沈公子!”
大多数人纷纷围在沈晏身侧,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热切指导他选珍宝。
“八扇繁花屏风最为贵重,选它一定不亏。”
“哎,沈二公子是读书人,自然要选这本前朝的孤本古籍。”
“沈二公子,别听他们的,这些都不实在,还是这套文房四宝最值当。”
醉仙居老板瞧出沈晏心神似乎不在这些宝物上,不禁笑道:“诸位,说再多也不及沈二公子一句喜欢,让他自己决定吧。”
沈晏朝他行礼谢过,清眸微敛,环顾四周,目光却忽然落在琉璃身上。
琉璃歪了歪脑袋,以为沈晏难以抉择,便朝他笑道:“随便选,若是都喜欢,我买下来给你。”
“……咳。”
沈晏不禁咳了一声,眉间微蹙,既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在众人瞩目中,抬手拿起角落中,那放着流苏明月珰的小小木盒,递到琉璃眼前。
众人一愣,琉璃一愣。
“……沈晏?”
琉璃伏在回栏旁,仰首望着沈晏,目色懵懂。
沈晏垂眸,语气清然,却郑重道:“……你曾为我掉过一只耳环,我还……不,我再送你一副吧。”
琉璃恍然,接过木盒,沉默许久,眼眸中蒙上雾色,动容道:“沈晏,这是我这辈子收过最好的礼物。黄金万两,城池数座,都不及这一副你送我的明月珰。”
沈晏亦是怔怔,心中微动,情不自禁地想要抬手,拭去她如玉清眸旁的那莹莹泪珠。
琉璃却忽然哽咽道:“……要不你把自己也送给我吧。”
“……咳。”
沈晏缓缓地放下了手。
……
熙光和煦,春和日丽。
难得的休假日,鹿鸣书院的学生们都回了家。
长乐宫中,桃枝窗下。
琉璃伏在案上,捧着沈晏送她的那枚装了明月珰的木盒,将盒子打开,傻笑一下,又合上。又打开,傻笑,合上。
反复几遍,太子终于看腻了。
“我说皇姐,我来邀您去林场骑射,您却对着这副耳环笑了好一会儿了。不过是一幅明月珰,皇库随处可见,至于吗?”
琉璃拂拂袖,哼道:“去去去,你懂什么,这可是沈晏送我的明月珰。”
太子闻言一言难尽地敛了敛眉,掩住鼻翼道:“好大的一股酸臭味。”
琉璃瞪了他一眼:“……”
太子便撒娇道:“哎呀皇姐,难得的假日,你便陪我去骑射嘛。你为了沈绝……为了沈晏!平日里不在宫中蒙学,总去鹿鸣书院,我都见不着您。”
琉璃闻言沉吟一声,只能道:“那你等我办完一件正事,再陪你去。”
“什么正事?”
太子神色微凝,道:“陪沈晏买书,给沈晏打伞,还是看沈晏送你的耳环,发呆?”
琉璃意味深长地一笑:“非也非也。”
所谓正事,是请沈夫人入宫。
沈夫人接到公主邀约的帖子,内心尚且暗暗窃喜。素闻公主爱慕她家大郎,此番请她入宫,想必定是为了打探沈绝的消息了。
一想到堂堂一国公主,也要对自己逢迎陪笑,沈夫人不禁扶了扶发间的金步摇。
入了长乐宫,却见太子殿下也在。
沈夫人朝太子与琉璃行了礼,笑问:“不知太子与公主召臣妇入宫,所为何事?”
“沈夫人~”
琉璃扶了沈夫人起身,朝她甜腻一笑,太子心中乍寒,连连发怵。
“此番唤你前来,也并无要事。”
琉璃眉眼含笑地从侍女的托盘中拿过一枚玉盒,柔声道:“不过昨日本宫得了一盒海滨进贡的珍珠粉,想请沈夫人试一试。”
沈夫人闻言直了直腰身,微微一笑,自矜道:“公主殿下,这无功不受禄……”
“夫人哪里的话。”
琉璃打断了她,用长指挑了些许珍珠粉,淡淡笑道:“往日在书院中,常常受您府上公子照顾,如今本宫不过知恩图报罢了。”
心中却想:往日沈绝的爱搭不理,冷言冷语,置若罔闻,可不是照顾吗?
沈夫人目光转动,便也不再推拒,笑道:“那便有劳公主了。”
琉璃深深一笑,将珍珠粉抹在沈夫人脸上,然后伸出掌心,一掌重重落下,清脆的一声响,直把沈夫人打蒙了。
看戏的太子也蒙了,艰难地咽下一口茶。
沈夫人疼得地捂住了脸,惊声道:“公主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琉璃却牢牢按住她的手,笑意如常道:“夫人莫慌,听那海滨的使者说,这珍珠粉需用力拍打,方可渗入肌肤,使其细腻若脂,凝滑如洗。疼是疼了些,您就姑且忍一忍罢。”
说完,又抬手在沈夫人脸上拍了好几下,不出一会儿,沈夫人的脸便肿了起来。
偏偏沈夫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强忍着咽下这一口气。
“好了。”
琉璃终于拂了拂掌心,道:“今日暂且作罢,这盒珍珠粉送给夫人,夫人带回府上去吧。”
沈夫人捂着脸,心中憋屈,偏偏还不得不含泪谢恩:“是……多谢公主殿下,臣妇告退。”
“……”
待沈夫人走后,琉璃利落地拍了拍衣袖上沾着的雪粉,若无其事地朝太子道:“姐姐好了,走吧。”
太子目瞪口呆,呆若木鸡,结巴道:“……珍珍珍珠粉当真是那么用的?”
琉璃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
太子回过神,不禁叹道:“女人!真是可怕!那沈夫人哪里招惹你了?莫不是因为沈绝不待见你你就趁机报复……”
“去去去,沈绝值得我费这个力?”
琉璃不屑地抱起云袖,语气淡淡道:只不过是那沈夫人,动了她不该动的人罢了。”
太子殿下陷入沉默,心中暗暗盘算:最近没有哪里惹到沈晏,没有哪里让沈晏不开心吧?
殊不知,等到了林场中。太子才知道,自己方才是盘算早了。
因是休假日,鹿鸣书院大多的学生们闲来无事,便相邀三五好友,前去林场比试骑射。这其中,便有沈绝与几位世家子弟。
远远的,太子便瞧见沈绝与几位公子在拉弓试箭,谈笑间意气风发。而他们身后的阴暗角落中,沈晏却默默拿着草料,给他们的马喂草。
太子大感不妙,心中突突响。
果不其然,才过一瞬,身侧的气压便骤然降低,冷若冰霜。
琉璃神色低沉,一字一顿,喝道:“沈绝!”
沈绝与众人闻声回首,瞧见琉璃怒气冲冲地走来,太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沈晏亦瞧见琉璃,动作一顿,察觉自己狼狈模样,神色微暗,下意识地往高马身后藏了藏。
原来今日沈绝借着骑射之名邀沈晏同行,到了林场,却让沈晏给他喂马,做些仆人做的事。想是那日醉仙居惹得沈绝不喜,他今日便故意让沈晏难堪罢了。
沈晏心知肚明,默默忍受下来。
哪曾想,在这里遇见琉璃。
其实一切不过如同往常那样,沈晏素来狼狈不堪,卑微低下。然而莫名的,在瞧见琉璃那一瞬间,他竟在躲避。
他不想让琉璃瞧见,自己窘迫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