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母亲怎么有这个想法??”萧熠静了一瞬,随即含笑低头抿了一口清茶。
两辈子的涵养与忍耐,大概便全都体现在?了此时。
霍宁玉果然丝毫没有看出他心中真正翻起的惊涛巨浪,继续道?:“蒋际鸿这孩子学识很好,行事?为人也周到妥帖。虽然是平南将军府的公子,在?南阳居做粗重?活计的时候却不娇气,是个能照顾人的。”
“嗯。”萧熠垂目应了一声,拿着茶盏似在?思?索。
“且樱樱与蒋际鸿蛮聊得来?,我瞧着比窦启明话更多些。”霍宁玉又想了想,笑意?慈和,“年纪门第也都合适,平南将军夫妇又在?兖州,樱樱嫁过去?也不用侍奉婆婆……”
听着母亲这是连婚后的事?情都想到了,萧熠简直眼前发黑。
但他还是强自忍住,声音平静地笑道?:“樱樱先前不是说,暂时无意?婚事?么。我也以为母亲想多留樱樱在?身边两年。”
“这女孩儿的心思?,还能直接大喇喇地说出来??”霍宁玉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且别说樱樱了,就?是你,有什?么心思?会直接说么?”
“这个……”萧熠素来?自诩辩才无碍,然而?面对母亲忽然一问,也不由一时语塞。
心下飞转之间,想起的竟是前世里贺云樱表明心意?的样子。
她?红着脸,眼睛里似有烟雾水波,又似有星光流离。
“我心悦殿下!”
她?不是不害羞,她?只是那?样地喜欢他。
那?时他说了什?么呢?
萧熠又想了想那?时的感觉,似春风拂面,似温泉入怀,似美酒香蜜在?心。
但他却仍旧冷淡着,故意?去?看贺云樱勇气用尽之际,紧紧张张害怕被拒绝甚至被鄙夷,想要逃走却又不甘心的样子。
还有就?是当?他终于笑了笑,低头去?亲她?的时候,她?眼中那?加倍的害羞与欢喜。
“伯曜?”霍宁玉瞧着萧熠似乎有些分神,又叫了他一声,“你是不是也有喜欢的姑娘了?要不先说你的婚事?,再给他们定?亲?”
“这样快就?提定?亲么?”萧熠这下倒是回神了,随即掩饰自己的反应,干咳了一声,“还是要问问樱樱自己的想法?罢。”
说到此处,顺势起身:“说起来?,樱樱他们在?外头许久了罢?我也扶母亲出去?散一散,看看他们?”
霍宁玉摇摇头:“来?的时候他们陪我走了一会儿,我等下要与兰台大师去?吃茶。你若是气闷便自己去?走一走罢。这些日?子公务繁忙,也该活动一下。”
得了母亲的话,萧熠也不推辞,只叫竹叶竹枝等人好生伺候,随即退出了静室。
林梧在?外等候了这半日?,已经打?探完毕,一见萧熠出来?,立刻上前附耳,低声禀报了几句。
萧熠神色微微一顿,随即吩咐了一句加派人手保护老王妃,自己便往游人更多的天音寺东侧五云塔方向过去?。
五云塔前有一片与淮阳灵霞寺中相类的庭院,有时也有诗会法?会之类。但通常更引人注目的,却是乌云塔下的一座棋亭。
此亭是依着山石古树而?建,前任天音寺主持玄逸大师棋艺精绝,经常在?此亭中与人对弈,还留下了不少为人称道?的精妙棋局与相关诗作。
随后数十年直至如今,天音寺的僧人亦多有棋道?高手,在?天音寺中对弈也是文人之间称道?的风雅之事?。
今日?蒋际鸿邀请贺云樱的由头之一,就?是他要过来?与玄逸大师的弟子慧成对弈。
萧熠到得棋亭前时,正是蒋际鸿与慧成的第三盘后段,四周围观游人很多,旁边另有一少年僧人在?立板上记了比数。
看起来?今日?这位慧成师父应了数人棋局,在?蒋际鸿之前已经与另外两人对弈过,四盘皆胜。
与蒋际鸿的前两盘,却是开场首盘大败,第二盘小胜。
眼看这第三盘行至中局,慧成似乎占优,旁人议论之间也觉得应当?还是慧成得胜,但萧熠略略驻足看了片时,便知慧成败局已定?,只是蒋际鸿仍在?诱敌深入,蓄势待发而?已。
而?萧熠真正想见之人,则是坐在?蒋际鸿身后一步之外的石凳上,极其专注地盯着棋盘。
贺云樱这次出门,穿了一件柔兰软烟罗衫子,下配杏黄月华裙,样式极其简单,发髻间也只有一支玉钗并一朵盛放的茶花,些许碎发柔柔地垂在?额间鬓边,没有宫妆齐整的精致,却添了十分天然风情。
她?娇艳明丽的面容上几乎未施脂粉,只有眉尾添了些许黛色,莹白肌肤自有柔润光采,嫣红樱唇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极小的弧,不知是今日?游玩带来?的欢愉,还是惊叹于棋道?精妙的欣喜。
总之,她?专注地看着棋局,而?五步之外的萧熠,更加专注地望着她?。
很快又是一盏茶时间过去?,随着蒋际鸿投子收网,慧成已经自知败局难救,于是索性直接认输,起身一礼:“蒋公子高才,贫僧认输,佩服之至。”
蒋际鸿连忙还礼:“慧成师父今日?迎战两位高手在?先,学生虽然侥幸小胜,其实胜之不武。”
慧成摇头:“不,蒋公子棋力高于小僧,便是没有旁人棋局,亦是如此。再者刚才蒋公子留手,小僧看得出的。”
他二人这里还在?你来?我往地谦逊,围观众人已经开始就?着棋局纷纷议论赞叹。
蒋际鸿若不与萧熠或窦启明的俊美相比,其实也算是端正潇洒青年,此时显出过人棋艺,又有谦逊的君子之风,一时间也很得众人赞叹欣赏。
贺云樱起初太过专心看棋,随后自然是顺势望向慧成,听着那?些客套话,几乎是等他们说了两三句话之后,才看到另一侧不知道?来?了多久的萧熠,以及他望向自己的目光。
“兄长。”距离不过五步,于情于理都不能当?做没看见,她?只好微微欠身,打?了个招呼。
蒋际鸿听见这一句,也顺势转头,旋即笑着拱手见礼:“——萧兄也来?了。”
他为人处事?何等通透,一见萧熠身穿常服,后头也没有侍从?贴身跟着,便没有提起王爵头衔,改换称呼。
“文澄兄好雅兴。”萧熠的目光转到蒋际鸿处,自然是如同每次与书?院众人相见一样,笑容温和,风度儒雅,“以前也有耳闻文澄兄精于奕道?,今日?一见,果然精湛。我也许久不曾下棋了,不知可有兴趣再摆一盘?”
贺云樱心头微微一动,旁人不知萧熠的繁忙,她?却不用问也能推算出。
宫变刚刚结束,按着前世所知,不久就?会传来?江南水患之事?与西南粮道?变故,再之后就?是科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