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方九岁的孩子蜷缩在竹床一角,那双原本漂亮精致的杏眼因为恐惧扭曲成了狰狞的形状,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树叶,神情如同巢穴被毁灭的幼兽,双目赤红朝人们露着他那不堪一击的爪牙。
江芷整颗心如坠冰窟,她静静走过去朝男孩伸出手,温柔道:“盼宁,我是你姐姐。”
注意到情况不对,李决明刚要说一声“慢着!”江盼宁的满口利齿就已经狠狠咬在了江芷的手上!
江芷也不躲,就让他咬,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可李秾拉江盼宁的时候分明看到她眼中满是痛色,不是肉/体上的切肤之痛,而是直凿心底的诛心之痛。
熊孩子的嘴好不容易被掰开,江芷手上的牙印深可见骨,鲜血止不住往外淌,她顾不上处理,先对李秾道:“给我条绳子。”
江盼宁发起狂来力气大到连李决明这种成年男性也只堪堪制服,为了防止他乱咬还是捆起来为妙,当然,这种事情最好是得亲姐来做。
李秾不知道从哪弄了条细麻绳,江芷三下五除二把熊孩子捆个结实,然后说:“再来根粗的。”
李秾:“……”这确定是亲姐吗?
小混蛋得以降服,从后面死死抱住他防止伤人的李老父亲总算能松口气,接着就操心江芷手上的伤,查看完伤势心道:“真是造孽啊,旧伤没好又添新伤,这孩子手上可还有半块好肉。”
这回可不是上点药酒就完了,江盼宁咬的是右手虎口的位置,离手筋就差那么半厘,但凡再深点江芷一年半载别想举剑。
雪白柔软的纱布被李秾一圈一圈缠在江芷手上,硬生生把一只纤细的手包成了只胖猪蹄,包完道:“十天之内别沾水。”
江芷素来习惯不把自己当回事,听完叮嘱忍不住一蹙眉,小声嘟囔:“哪有那么离谱。”可李秾抬眼一瞥她,她就不敢说话了。
做人还是少和大夫抬杠。
那边的江盼宁发完疯估计把力气也用的差不多了,上一刻还龇牙咧嘴毁天灭地下一刻就已经如打秋霜的茄子焉巴巴蹲在墙角,只留给他们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
热心市民李大叔到底心软,也不怕小孩再次发狂咬人,搬个小板凳过去陪他聊起天来,其实就是他聊,江盼宁望天。
一会暴躁如野兽,一会安静如稚子,这孩子陷入了两个极端,两个极端隔岸相望,真实人格却沉入河底,或许明天就能苏醒,也或许永远都不能苏醒。
说直白点就是,疯了。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李决明趁着小江这会儿还没什么攻击性,让李秾去卖豆腐那儿买了碗豆浆回来,放温后往里泡了点瘦肉碎,连忽悠带哄的一勺勺喂下去了。
天黑之后江芷看着江盼宁睡着,担心他醒来再跟下午似的,甚至把绳子又紧了紧,再三检查完才站起来对坐门口切草药的李秾说:“我先回去了,明早再来。”
李秾居然没反应过来,轻掀眼皮问道:“去哪儿?”
“回家啊。”江芷语气满是理所当然,心道我不回家还能去哪儿?
李秾得到这个让自己匪夷所思的答案,一时间不知道该评价她胆子大还是评价她心大,百感交集完扭头道:“你不是有钱了吗,你去住客栈啊。”
小院静悄悄,月光亮堂堂,那个不怕疼的姑娘,早没了影子。
半柱香后,李决明终于回了家,身上隐隐约约绕着血腥气。
王婶的儿媳妇难产,天快黑时哭爹喊娘找上门,说是十里八乡的接生婆去了都摇头,全说大的小的都保不住,她实在没法子,只能来求李大夫。
南梁男女大防比以前更甚,除非十万火急,否则没几家人家愿意找个男大夫接生,估摸真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了,李决明不敢耽误,提了药箱就出了门,直到月上梢头才回来。
走进堂屋他将灯笼放下,只看到江盼宁在沉沉睡着,不见了江芷的踪影,于是问李秾:“江芷姑娘呢?”
李秾道:“回家去了。”
李决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又重复了遍:“回家去了?”
李秾“嗯”了一声。
老父亲愣了下,接着都被气笑了,笑容无奈,他坐在李秾旁边的凳子上,温温和和道:“她家里刚死了人,想必现在都还没收拾干净呢,她要回去,你就让她回去了?”
李秾切草药的手没停,淡淡道:“腿长她身上,我哪管得了。”
“阿秾啊,”李决明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人活一世,哪能事事想着独善其身呢,那样也未免太无趣了些。为父知你不爱说话,但心里的感想、对事物的判断对错、以及面对善恶的选择,这些都是要你清清楚楚说出来的,人生一张嘴,要的就是明是非、露棱角,敢怒敢言。倘若都埋在心里一言不发,这世间该少了多少恣意痛快的传说?再者说七情不及对身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