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张嘴缓缓而述,条理清晰又直指人?心。
本朝乡试及第者称之为举人?,第二年上京春闱会试,若不中者,便会连乡试名次一并?撤销。在身?份地位上,虽能保留举人?的头衔。可若要入朝为官,却还得下回?从头再考。
故而士子们中了举,皆会为半年后的春闱忧虑心焦,其?况甚于秋闱数倍。楚山浔自然也不能免俗,且他参加的恩科,因北疆之乱,得足足等上一年,那思虑惶恐,只是都被压在了心底。
一路上,皆是恭贺之声,旁人?不提,隐忧却只增不减。此刻叫胖丫头三言两语道了明白,楚山浔心结骤解。
对着满脸诚挚正?色的白皙圆脸,他忽然心头生起阴暗恶念——早知道当年便签了她的死契,叫她这一生就这样陪着自己?多好。
“敢小瞧了本公子,圣上抚恤北人?,施舍的那等微末名次,我楚山浔怎么可能看的上呢。”
“这便是了,主子就该这样想的。”
换来的新先生迂腐,听得有个女学生要伴读,当即把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的,俱搬出?来说了遍。扬言如是楚山浔非要如此,那是要辱没他的名节,他也只能请辞了。
师徒两个险些在书?屋里争吵起来,福桃儿柱着杖在外头听得胆战心惊。及至听到?自家主子大喝了声:“难道王翰林还比您要不知伦常?”
她重?叹口气?,赶忙闯了进去,当即朝着那中年人?跪了下去,把头垂贴到?了极低,告罪道:“主子还是少年心性,一味叫奴婢陪伴,也只是怕先生高才,却少人?听讲。还望您瞧在聂大人?的面上,莫同?他计较。主子早已思慕先生之才,这一年过了,您便要多个进士门生了。”
这先生可作过前年的会试参阅,万万开罪不得。她一番话说得恳切端正?,明里暗里却又将?人?捧至了天边去,那先生虽懒得搭话,却也是歇了火气?坐下了。
抬眼见楚山浔还待说话,福桃儿只得砰砰磕了两个头,阻断道:“容姐姐胃口不好,还等着奴婢去送点心,主子宽宏,便放我去吧。”
被她额间?红痕触动,楚山浔才终于醒过神来,只得按下争执,挥手允了她退下。
如此,福桃儿不必侍读,也不怎么伺候他起居,便成了闲人?一个,陪着容荷晚也开怀了不少。
这场景瞧在画沉眼里,却只以为五爷终于大了,重?又嫌弃福桃儿相貌粗陋,两个是生分了呢。
她这两日?托了个外院相熟的婆子,辗转弄来种下九流的青楼幻药。
“此药性烈,姑娘千万掂量着用。”给药的婆子递过个一指长纸筒子,攥在手里便全无踪迹了。
画沉收了纸筒,晃了晃,觉出?里头的丸药。她面上沉静若水,还淡笑?地问那婆子:“跟道爷说了一次的量,给这许多,我又如何用的着。这、该是吃多少为好呢?”
婆子眼尖,瞅见她手心的颤抖,暗啐了口这大丫鬟的骚/浪。咳了声叮嘱道:“一丸尽够了,切记一日?之内决不可超过四丸,否则遇着身?子差的,恐要惹出?人?命去。”
“替我谢了道爷。”画沉摸出?两个早已备好的红封,递给了那婆子。
钱货两清,如今只待时机一到?,她便要放手一搏了。
就这么心思浮沉地候了十来日?,终是等着一日?,先生午时便归了。楚山浔下午便早早去给祖母请过安,到?酉初时分草草用了两口夜饭,便一头扎进书?屋里看起书?册来。
这两日?传言老爷就要回?了,云夫人?张罗着要摆个席面,阖府团聚一回?,人?手上不够,便调拨了各院里的人?皆去帮忙。
看着只剩零星几个小丫鬟的漠远斋,画沉杵在院中古樟下,在暮春残景中犹豫踌躇。
巧的是今儿大房西苑里来请,福桃儿见主子用不着自己?,便预备着偷偷溜去那边,却在院里同?画沉撞了个正?着。
“来,小桃,过来。我想问你些事儿。”自从上回?身?契之事后,画沉就没再对她疾言厉色过,这会儿子竟还对她笑?。在暮春暖风里,画沉美得让人?心惊。
“姐姐请说。”表面的和气?还是要维持的。
“那聂家小姐听说都17了,是个怎样的人?啊。嗐,姐姐我也就是有些好奇嘛,想同?你问问未来主母的脾性。”画沉笑?的一派真诚。
因为急着去看容荷晚,福桃儿虽疑惑地瞧了她一眼,却还是三言两语,迅速而客气?地把聂小霜的才貌品性都略讲了讲,并?且怕画沉再纠缠,就随口总结了句,只说:“像聂家这般宽待下人?的,我还从未见过呢。姐姐看,他家小姐还将?幼年的坠子赠了我呢。”
见画沉思虑重?重?地看向那坠子,福桃儿心下一跳,本能地又说了句:“不过我是且等着出?府呢,自然是和聂小姐无缘了。”
如今,漠远斋几个进出?内院的丫鬟心里都明白,福桃儿只是顶着通房的名头,并?不坐实的。她只是实在见着画沉有阴影了,故而再着意解释添补了句。
听福桃儿这么说,画沉的心志才坚定了下来。
戌时二刻,趁着厨房值守的人?走?开了会儿。一个秀丽的人?影钻了进去,她站在楚山浔一会儿要吃的夜点心跟前,红着脸呢喃了句:
“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若是成了,从今后便算是熬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