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人郑重其事,犹是在用脚试探瑶池地府,她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神情,问就问了,横竖大不了一死!
“我翻见师父的寄书,大抵也知姑娘你打听过我多次,”沈青昭越说声音越小,“姑娘为北狐厂探信亦是应当,但今次一见,这才察觉,卫姑娘好似对‘青出于蓝’这四个字尤其在意?旁人倘若置喙,你必冷脸。可我……我这个‘青出于蓝’本人,就站在那里,却根本不知为何生气……”
眼前人不说话。
她看上去有几分无奈。
沈青昭道:“名声其实十有五假,可我做这些事,是有理由的。”
后四个字尤其落得重。
她为了不被老祖母发现,在府上喜爱撒娇,在外头说一不二,绝不是国公府哪一位小姐,长得像是误会。
半晌。卫坤仪道:“我知道。”
沈青昭有点愣了,确定没听错后,才道:“你,你知道什么?”
卫坤仪睨来,她太平淡,沈青昭立马心虚,怎么眼下倒像自己求她承认似的……她又不自恋,只是很奇怪而已?
“沈姑娘。”
沈青昭眼前一亮:“怎么了?”
卫坤仪道:“你想问什么。”
沈青昭道:“我只想知卫姑娘曾经是怎看我的……”
“天眼。”
“没有了?”
“嗯。”
“那你方才何故如此生气?”沈青昭想着,豁也要豁到底,索性问了!
“我只觉得,有失公允。”卫坤仪平静道,她不看路,细雨纷乱,几缕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毕竟,在你用‘青出于蓝’这名字前,我就认得你了。”
最后几个字隐有呢喃,竟让人不免怜惜。
“我还未定居时,你的师父就常同我谈起你。”
“她说,‘留下来罢,长安有个同你一样特殊的姑娘’,在她口中,你是怎样的人,我都清楚。”
沈青昭放慢了步子。
她真的,从未想过卫坤仪竟……这么早就知道了自己?!“对不住,师父过去对你一个字未提,我真不知姑娘这么早就认得我……”
想了想还不够。
于是她诚恳赔罪:“这样罢,咱们今日去的地方叫毓寄堂,那里存得我一件从未用过珍宝,去了姑娘就知我要做甚——”
很快,左拐右转。
毓寄堂牌匾出现眼前,沈青昭从怀中取出多年旧票,小二对账,朝后一挥手,未等多久,她就拿到了一个黑木盒子。
打开,只见里头静躺一把细弓,似像非像,只因它伞骨又满是机关,乍一看,就成了弩,剔透雪魄,空谷幽兰。
“这是我一个已故朋友留下的,她是我当年见过,剑法是同门最快的一个人。”
沈青昭珍惜地拿出来。
“此后,我就要一直用它,所以卫姑娘,它的名字就交你了。”
转身,甜甜一笑,把弩递到卫坤仪眼前。
再是野路子的术士,自己东西也要万般珍重,取名要行仪式,通灵符为此而生,对战时若被打掉武器——只要离得不远,唤一声名字,转眼就能轻易地飞回掌心!
“匣……弩?”
“嗯,就叫这个。”沈青昭轻轻柔柔放至她掌上。
卫坤仪转动细匣弩,体态轻盈,确实比“青出于蓝”要容易得多。
卫坤仪道:“我想不出。”
沈青昭道:“啊,那这可难了,姑娘随便想想,什么我都听。”
一拍手。
“对了,我想到一个!”
“什么?”
“姑娘的字乃坤仪,坤卦大地,我的字乃青昭,青色彰明,这一个青和一个地字……咱俩凑一块儿,岂不正好能组成‘青青大地’?哎,你再看,我姓还有三点水,土载水,水养土,咱俩真是绝配啊,就叫‘青青大地’了。”
卫坤仪道:“……”
沈青昭道:“哈哈哈哈,你看,我开玩笑的,谁会取这么没文化的名号?”
说罢,瞧一眼。
毓寄堂柜台上放得几叠纸,皆是眼花缭乱的铺名,只为吸引人过去。沈青昭一面翻一面道:“卫姑娘,乾有四德,元亨利贞,这‘乾元’正对坤字,也算你取的了,我觉得乾元二字不错!”
翻来翻去。
“唉,我就只说说,姑娘你取,你取。”
反正卫姑娘给自己取的字那般好听,定不会差至哪里去。
沈青昭拢好叠纸,转头,正见卫坤仪指尖已夹着一张已燃尽幽蓝的通灵符,她微讪,这代表早就已经缔结名字了。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
“取了何字?”沈青昭欢喜问。
卫坤仪不说话。
她这是怎了?沈青昭正疑惑间,背后小二衬手翻书,慢悠悠地接茬道:“在你取‘青青大地’的时候。”
嗯……?
沈青昭眉眼的笑凝滞,低头一见,卫坤仪手指的符咒已恢复至黑,不代表暂停,而是——做法已结束。
“我,”卫坤仪面无表情,“觉得第一个比较有意义。”
沈青昭:“嗯?”
沈青昭:“?!!”
她一把上前,拿过故友留下来的伞弩,“青,青青大地……?”沈青昭颤抖着说,那清澈明洁的伞弩澄澄发亮,犹似在回应,她眼一黑,几欲要晕过去!
这什么破名字?
好土啊?!!!!
“没事,没事……”她只得这样安慰,一切还能接受,名字不过身外之物。
卫坤仪道:“再换无妨。”
“不换,挺好的。”沈青昭抱紧了她的青青大地,不愿被人折腾。
毓寄堂的伙计看她俩一眼,淡淡心道,活该,明知对方是把你的话认死理的那种人,还爱揶揄,这不给自己挖坑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