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三姐在外面喊,她现在跟着杨枭他们夫妻两个住在隔壁院子,每天会按时过来送饭。
“哦,来了。”
纪墨应了一声,顾不得收拾屋子,起身出去,反手把门带上了,不急着吃饭,先跟纪三姐说了见了杨枭,让他过来一趟,有事儿。
纪三姐也没问具体什么事儿,只当是生意上的事儿。
下午的时候,杨枭就过来了,纪墨跟他说了传承的事儿,现收徒弟多少有点儿来不及,身边儿就一个杨枭,也算是耳濡目染,扎纸人的工序其实并不复杂,这算是易学难精吧,杨枭那么聪明,这些年,应该看都看明白了。
“以后这纸扎铺你要是继续就继续,不想干了就不干,这本书上是我这些年的学习总结,你若是想要做扎纸人的生意,照着书做也能做下来,上面我还添了一些简图……”
当年的灵魂画手,多少个纸人画下来,再加上对比例线条的基本概念,也不会太丑了,不说艺术性,起码还是能看清看懂的。
“舅舅这是要做什么?”
杨枭觉得不对劲儿,问了一句,怎么像是交代后事的?
“别着急问,先听我说完,然后都记下来。”
纪墨不让他问打断自己思路,继续道:“书我就写了这一本,也没时间写更多的,你若是有时间,就多看看,若是不想做这行,就把这书给寺里大师傅送去,让他留个纪念。我与他相识一场,一直得他照顾,也没什么能够回报他的,这扎纸的技艺,只盼人用不到才是喜事……”
说着说着,不自觉就开始回忆往昔,懵懵懂懂来到这个世界,稀里糊涂拜了师父,李大爷是个好师父,对自己真的很不错,纪家也很好,他们是真的为了自己的生路在谋划,贫家如此,却不料那次一别,竟是再也不能相见了。
“人生有幸,还能遇到三姐,我还记得靠山村的那个小土坡,那个院子的种种,却是再也不能回去了,等我死了,也不要埋了,与其烂在土里,莫若直接烧了干净,把那灰随意洒了,来年,许能多养几根杂草,艳了野花……”
“舅舅怎么说这等不吉利的话,舅舅这才多大岁数,无病无灾,怎么就至于——”
杨枭难得争辩起来,他如今身高体健,早就不是当初刚被捡回家来时的小柴火棍儿的模样了,站在门口拉过来的阴影都如黑云压顶,颇有威慑力,高声的时候,更如雷吼一样。
听得这边儿动静,纪三姐连忙奔过来,先把自家儿子推搡了一把,瞪他:“怎么跟你舅舅说话呐。”
杨枭憋得眼圈儿微红,又不肯认错,干脆别过头不看人。
“没什么,是我说的话让孩子难受了。”
纪墨没想惊动纪三姐的,但既然人过来了,话又说到此处了,不交代一声似乎也不太好。
“适才我得了一个梦,已知寿数,当在明日。身后事,本来没想这么早说,既然如此,便早些告诉你们。”
纪墨看向纪三姐,微笑道:“三姐,这些年,总是麻烦你很多,以后这院子交给三姐,三姐莫要怪我不疼杨枭,他年轻力壮,也有了个小院儿,将来如何还要看自己,三姐把这院子留在手中,就是以后子孙不肖,也总有个安身之地,杨家庄的人我知道,都是好的,不至于再欺凌三姐,若是有个什么不好的,去寺里求大师傅帮忙,出家人,慈悲为怀,这许多年,总也有几分香火情,想来菩萨也乐于救苦救难……”
“四儿,你这是说什么?你怎么了,你别吓三姐,三姐胆子小,禁不起……”纪三姐好久没有叫纪墨的小名了,如此一叫,纪墨本就在过去的情境之中还没走出,听得这一声竟是笑了:“我又想起小时三姐打我的情景了,那时候是再想不到还有今天的……”
回忆寥寥,乏善可陈,但此刻想来,竟连那时候的打都是透着亲的,纪墨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继续跟杨枭嘱咐:“我桌上那个女纸人,只得一个,是我最后所作,也是遗作了,你记得卖个高价给李家——”
想到考试时候所见五十年后和一百年后的事情,虽所知不多,却也知道些未来事了,“世事变幻,沧海桑田,李家大运五十年,繁花着锦,烈火烹油,不到百年便归于尘土,你若有心,能借纸人结一个善缘,适机而退,给家里赚些钱财就是了,莫要把自己陷进去。”
纪墨也不知道自己这话算不算泄露天机,但既然知道了,不说两句,似乎连个显摆的地方都没有,又憋得慌,说出来了,见到两人一脸不解,他也不再继续,记下了就是个缘分,记不下也罢了,穷人乍富,也未必是好事。
说完这些,饭已经凉了,纪三姐重新在这边儿开灶做了饭,纪墨认真吃了,他还不知道自己下一顿会在哪里,想再要说什么,又觉得似乎已经够了,最后也就叮嘱了杨枭和纪三姐,让他们记得给李大爷和王师傅上坟。
“若能,便把这门手艺传下去,若不行,也罢了。”
纪墨带着杨枭收拾好了屋子里的一切,收拾到哪个有用的也会跟他说两句,忙活了大半夜,快天明的时候,纪墨才躺在床上,睡了。
这一睡,就再没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