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大娘就自觉开始收拾碗筷,她的年龄大了,动作就不那么利落,走路的时候还有些小鸭子似的摇摇摆摆,像是立足不稳随时都要摔倒一样。
按理说,纪墨本不该袖手旁观,应该帮一把的,然而习惯了女性独立自强的纪墨在某方面又有些迟钝,并不觉得自力更生有什么不好,能走能动,也能听话交流,何必非要把对方当残废对待,那样反而坏了心性,只会愈发不好了。
他的这一条观念来自于自家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明明年龄也不轻了,耳背,眼花,腿脚不好,就是拄着拐杖都要往外走,凡能自己做的都不愿意让别人插手,硬要帮忙还要发脾气的。
纪墨是看着父母被训斥的,就是他自己,伸手帮忙也会被说上好几句什么“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以后动不了了,躺在床上了,动不了了,你再来伺候,现在还用不着”之类的话,听得多了,竟也觉得那般真的躺着动不了了,才是伺候的时候。
日常起居,也就不胡乱伸手了。
这等收拾碗筷,本来也没多复杂,她多是捡出去泡在水盆中,若是她自己,多半就是下一顿饭用的时候再从水中取出来,而?如今有了纪墨,下?一顿饭前,纪墨都是要自己冲洗一遍的,倒也没有什么劳累大娘的感觉。
只看着对方那背影,忽而想到了自家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回家的心又坚定了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在害怕,若是自己回去那日,他们早已作古,来不及伺候他们了,又当如何?
便是真的回去了,时间也还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但,他的记忆中,这些是否还会一如当初?那被暂时搁置的感情是否还能不变?
这些只有自己知道的若干个世界的经历对他的改变也是巨大的,便是样貌不变,气质上,感觉上,总还是会不同的吧,纪墨自己都觉得自己变化大,那么,那时候,彼此相见,是否都像是在看陌生人的模样呢?
目光有些涣散,看着门口的方向半天没动弹,直到大娘从厨房回转,他这才醒过神儿来,还有纸人没完工呐,“你好好歇着,我先回去忙了!”
大娘缓慢地点点头,纪墨已经起身走到门口了,回头又冲她笑了一下?,挥了挥手让她不要往外走了。
纸人是做熟了的,记忆一旦开启就不曾生疏,而?手上的动作,可能因为换了身体有几分不适,却也早在之前几个纸人的时候就调整过来了,如今再做这对儿,就顺利很多了。
傍晚前,纪墨已经完成?了除了眼睛之外的所有步骤,等着明天人来的时候再点上眼睛,约好了是天亮前来取,也是点眼睛的好时候。
纸人是不能见光的。
连送葬仪式,都是要在天亮前办好的。
年轻人来得准时,这方面的忌讳,他倒是记得,看到纪墨先点了眼睛,听了其中说头,道:“你倒是讲究!”
年轻时候,对这些总是不太信的。
纪墨专心描绘好了眼睛,他对眼睛的画法也是不同的,好歹也是正经看过漫画,知道些卡通人物动漫人物古风人物的,这方面的画法自然也不是单纯点上个黑点儿就行了,眼睑眼睫眼线瞳孔瞳仁儿,能想到的都会画上去,细致描绘之后,还真是画龙点睛,其他都不看,只看一双眼就有了五分真,更不要说连起来看,冷不丁都能把人吓一跳。
年轻人之前站在侧面,等着纪墨画好,让开位置,他就往正面走了两步,见到之后倒吸一口冷气,迟疑着说:“你不是说不要太真吗?”
“是不真了啊!”
动漫人物那种卡哇伊的大眼睛,难道是真人能有的吗?那长睫毛好看是好看,几个有那样长那样卷翘?纪墨放下笔,收拾好颜料,头也不抬地说着,“再不真,也不能凑合啊,那不是砸招牌吗?”
哪怕城中就他一个专门做纸人的,算上棺材铺掌柜,撑死两个,也不能因为垄断生意就完全无视产品质量啊!看死人好糊弄吗?他们还活着的亲属可不好糊弄。
“那啥,你看,这样真,我都不太好下?手,本来今天还有一个人跟我一起来的,他昨日吃坏了肚子?,就我一个,本来以为不太大,挺好拿,现在看,要不,你跟我走一趟?”年轻人不敢再看那一双眼,心里打着鼓准备拉上纪墨一起,还咬牙道,“走这一趟的钱,我给你!”
“行啊。”
纪墨答应得爽快,送货上门,对大户也是应该的,顾客是上帝嘛!
年轻人听他答应得痛快,反而?有几分不乐意:“你这钱可是真好赚。”
“熬夜做出来的,哪里又容易了。”
纪墨只当他说的是扎纸人这件事,这般说了一句,见他脸上那点儿气色平和?下?来,心中为自己叹气,总不好为这个生怨。
年轻人觉得女纸人阴气重,不肯拿那个,让纪墨自己拿了,他托着一个男纸人往回走,胳膊有些别扭,把袖子?拽出来一截垫手,手肘就要曲着点儿,又要努力拉开纸人和?自身的距离,愈发显得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