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慢腾腾搅两下,夹起牛肉轻咬了口,眼泪花忽的就从眼眶里冒了出来。
老板娘正在收桌,一回头见苏半棠掉眼泪,惊奇问妹儿你怎么哭了?
苏半棠红着鼻尖,面不改色指指瓶里辣油,太辣了。
老板娘哈哈大笑,说我家辣油酱是自己特制的。
苏半棠点点头眨掉眼泪,不再说话。
眼睛一扫,发现自己左手腕上空荡荡的少了点什么。
过几秒才想起是那串檀木佛珠没了。
她今天把它塞给了那个姓沈的男人……
这串珠子是小姨年初查出胃癌时,她特意去白龙寺求来保佑健康的,还给寺里的大和尚开过光呢。
可别被那人像扔垃圾一样给扔了。
……
那天晚间八点半,三院住院部的高级病区还迎来了一对访客。
是对衣着讲究的夫妻,四十多岁,大多数值班的医生护士见到都要惊讶兴奋地轻呼句“蒋导和周影后怎么来了”,甚至还有人跃跃欲试想要签名。
来客正是蒋勉和周露瑶,国民度远超如今一众流量的影圈重量级人物。
两人早年影帝影后荣誉加身,后退居幕后,一个当起导演一个当起制片还不停往资本圈里钻,总还算混得风生水起,几乎年年贺岁档和各大奖项都能看到他们参与的电影项目。
蒋勉和周露瑶带着慰问礼来到沈灼病房时,沈灼刚做完了一次脑部MRI扫描,被护工推着轮椅回来。
沈灼的左腿也在车祸事故中受了伤,踝骨扭伤关节错位,当然程度不重,比起失忆造成的影响,不值一提。
“阿灼!”蒋勉夫妇见面便与他熟稔寒暄起来。他们相识多年,关系还算近。
室内亮着暖黄的灯,把沈灼偏冷的脸廓映柔和了些。他被扶着坐上病床,朝来人淡淡笑了下,“蒋哥,露瑶姐。”
这次除了来探病,蒋勉夫妇还是来找沈灼谈电影排片的。
长信有涉足电影院线领域,旗下影院遍布全国,蒋勉的新片马上要在下下月黄金周上映,这次找沈灼就为了保前三天的排片。
“行,到时候我跟他们说一声。”对此请求,沈灼如此答复。
顺利听到沈灼保证,蒋勉坐在会客沙发,脸上虽然还端着持重的笑,心里却松了口气。
院线产业在整个沈家集团没什么存在感,沈灼也并不管那些业务,但只要他想,帮保个排片,也就是往下面打个招呼的事。
周露瑶跟着在旁边笑,“你们也不要光讲这些啊。阿灼,我带了点跟家里厨师傅一起煲的汤过来,你以前在我家吃饭的时候说蛮喜欢的。”
周露瑶把茶几上打包细致的食盒往沈灼方向推了推。
就在这不经意间,她眼角余光扫见,沙发墙角堆放着的一只简陋果篮。篮子装饰着明红色的丝带蝴蝶结,里边盛着的是品相最一般的苹果香蕉橘子——看起来像路边水果店里卖的廉价普货,也不知道是谁送的。
倒不是觉得不妥,只是对比房间中其它或精致或昂贵的礼物,这个突兀的果篮难免让人好奇。
周露瑶很快收回目光,话题慢慢又转到无关紧要的闲谈上去。
-
沈灼说是失去了过去三年的记忆,但在蒋勉夫妇看来,与他相处其实跟从前并无太大变化——
沈灼既没有出现什么戏剧化的性情大变,也没有不寻常的情绪波动。他同过去一样善于控制自己情绪,就连失忆这种罕见病症,似乎也接受得相当平静……
不,或许还是有一些不同的。此刻的沈灼像是有点变回了三年前——
那时他还在子集团任职,手头同时玩着自己创的公司,身上带着点世家子弟的随意和从容,还不像后来那样久居高位,行事处世越来越透着股说一不二的锋芒迫人。
如今一朝失忆,也不知是福是祸。
蒋勉夫妇挑着些三年间的趣事与沈灼说笑。正说起圈内朋友去年在俄罗斯新养的花豹,病房门此时忽被敲响。
交谈声停下,保镖开门低声道了句“上午那位苏小姐过来了”,随后,一个纤长的身形便从外至近。
但她的脚步却忽然在门口顿住了,纤瘦而高挑的身影也随之定在外边。
她明显很是愣了一愣,脚步停在那儿,眼中露着惊诧——普通人见到大明星时的正常反应,三两秒后反应过来,才有些拘谨地朝他们点点头,而后迈开脚步,走向沈灼。
“沈总好。”苏半棠向沈灼招呼,但面上表情兴许还没调整好,有些呆。
沈灼挑眼看她,唇边弧度稍淡,问道:“什么事?”
苏半棠勉强笑了下,“就,我白天不是给你看了串佛珠,后来走的时候好像落在这里了,本来还想回去继续供着它……”
对,她是过来取回珠子的。
晚饭时她发现自己手腕上那串佛珠不在,吃完便紧赶慢赶赶过来了。
但直白向人讨要总有些难以启齿。况且不知道为什么,沈灼老给她随时要赶人走的错觉,她有些怵他。
好在沈灼这时开口说:“那串珠子是在我这里,要带走是么?我找找。”
一下猜到她的意图,但并没刁难。大概他这时候心情不错吧。
苏半棠暗自长松口气。
就见男人侧身,干净修长的左手在床头柜上翻找,片刻后,转头淡淡看回来,“抱歉,东西可能被人收到其它地方去了。明天找到了我再让秘书通知你吧。”
棕木床头柜上只有一杯清水,一台pad,一部正在充电的手机,一只插了束绿色洋桔梗的透明花瓶。
苏半棠生怕又招他烦,便马上点头回:“嗯,麻烦您了。”
三言两语结束会面。
虽是意料中的结果,却仍不免失落。
她道别后离开。
结果刚出房门时,居然听到沈灼在后面叫她:
“你等等。”
苏半棠精神一振,止步扭头。
沈灼正捞过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拔下数据线。他象征性朝她半侧了下头,“你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苏半棠被他这没有上下文的问话问懵了。
她?下次还来三院?为什么?
许是见她神情,沈灼眉梢微扬,“我们毕竟曾经交往过么。你不是说下次要再来医院看我。”
男人声音清沉,像冬天的湖水,用最平静的声调说着最离谱的话——仿佛她与他真的早已相识,早已交往过一般。
苏半棠心里一跳,差点跟不上他节奏,“……啊。就过,过几天?”
就连蒋勉和周露瑶都惊讶了,一道盯向苏半棠,眼里齐刷刷带着点儿不加掩饰的探究。
沈灼“嗯”了声,拿过手机,坐正了身子。然后便只听他继续沉稳道:“那你最好定一下时间,我这边方便安排。”
他目光落过来。
苏半棠:“……”
她站在门边,还在慢半拍着,就这样与他对视。
一秒。两秒。
距离远了,灯又不甚明亮,她不太看得清他目中神色。只感觉到他眼睛幽深,瞳仁很黑。灯光让他眉骨睫毛向下投出阴影,叫他的眼神奇异地看起来一丝不苟——不像在开玩笑。
“……好的。”她朝他缓缓点头,克制着心里冒出来的奇怪情绪,如此回道。
-
直到离开医院,夏夜热风糅着香樟叶味拂在脸上,心跳依旧莫名其妙很快。
脑子里空空茫茫,唯独沈灼幽深认真的眼神栩栩清晰。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能那么稀松平常地说他们曾交往过。她看不出他一点破绽。
总不会,他信了她的鬼话,以为他们曾经真的是男女朋友吧。
……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