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下最近问贫僧借经卷的次数多了些,竟然看得这般快么?”荣枯落下一子,吃了李安然一小片棋子,嘴上闲聊却是李安然前些日子问他借经书的事情。
李安然捻着棋子:“我一目十行啊。”言罢,立刻抿起一个妩媚的笑意,将胡僧的另一片黑棋吃了个囫囵,“上当了吧?”
荣枯浅笑,摇头叹息:“倒是能守住。”
他顿了顿,又道:“那大殿下可参悟出什么道理了?”
李安然问他借经卷的次数多了,他也不好只由着她瞎看就完了,总得问问她得了道理才是。
李安然看着他新落下的那颗黑子,微微皱眉:“什么道理?”她挑眉,“无非八个字罢了。”
——“吓之以威,诱之以利。”
“凡是以言论聚集跟随者的人,没有一个能跳出这个樊笼。”
荣枯从棋盒里拿旗子的手指悬顿了一下,却不急着反驳,只是温声询问道:“何为‘吓’?”
李安然坐正身子,眼里却满是狡黠:“恰如《佛说老女人经》中的‘老女’,既然是前世慈爱之母,只是不舍儿子出家,便由此困顿五百世。佛母尚且如此,更何况无关之人?这不是威吓又是什么?”
荣枯依然不急着反驳,又继续问道:“又何为‘诱’?”
李安然见他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似乎全然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便继续开口道:“这一类就更多了,诸如前世供奉谨慎,下一世便做国王、富豪、入净土,享极乐,这不是‘诱惑’又是什么?”
荣枯不再将手放在棋盒上了,他将手收回来,双手持住自己的念珠,整个人看上去端方恬淡——直到很久以后,彻底同这胡僧真正熟络起来的李安然才知道,这意味着这个曾经在西域各国罕逢敌手的辩僧他,要开大了。
李安然:“你笑什么?”
荣枯摇头:“大殿下看故事只看皮相,而不看其骨相。”
李安然身子微微前倾,将手搭在棋盘边缘:“哦?”
“《佛说老女人经》,表象所言,乃是佛母前世慈悲,不舍佛主出家渡化众生,故而受五百世困顿,事实上所讲,却是一段因果,种因而得果。佛母慈爱佛主,不舍其受苦,而舍万物困顿迷津,此为‘因’,而五百世困顿,乃是为了为她了却这段因。若要做比较,便是大周子民,触犯了大周之法,按照罪过轻重,各有定论罢了。如何能叫‘吓之以威’?”
李安然:……你一说到大周律例我就不困了……而且还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荣枯见李安然一脸的踟蹰,又继续道:“再说所谓前世供奉谨慎,下一世便得大造化——世人如入六道,摆脱不了一副皮囊,虽说享用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却终究是生老病死,爱憎别离,究其所以,依然是沉浸苦海,不得解脱。若为了来世享用珠玉脂膏而供奉,最终还是堕入不得道的迷津,又怎能说是‘诱之以利’呢?”
“殿下以为‘吓之以威’,事实上,却是在教导人识因果,畏因果。”
“殿下以为‘诱之以利’,事实上,却是佛主慈悲,教人以求道之法。”
“我曾经听说,中原有圣人曾说‘朝闻道,夕可死矣’,事实上也是一样的。”
“故而,‘吓之以威,诱之以利’只是皮相,‘束之以法,教之以道’,才是骨相。”
李安然:“……你这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不对,被这贼秃绕进去了!
她悚然惊醒。
李安然沉默半晌,对着一局残局,却咂摸出了一些味道来:“呵。狡辩。”
荣枯只是笑笑,复又低下头去钻研棋局。
李安然却盯着他的脸,颇有兴味。
——好一个“束之以法,教之以道”。
此人可用。
只是还得磋磨磋磨。
坐在李安然对面对着棋局苦思冥想的荣枯,突然猛地打了个寒颤。
于是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汉白玉棋桌上头含苞待放的桃花骨朵。
——不冷啊?
荣枯收回目光的时候,却恰好撞上了李安然的翦水秋瞳,一派懒洋洋的:“我后日进山去找元叔达,你随我去。”
荣枯:……
虽然但是,小僧觉得您不安好心。
只听见李安然笑眯眯道:“你和叔达下棋,这样他就会骂你是臭棋篓子,不会骂我了。”
荣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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