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还在继续。
一个接一个凌厉的耳光扇在闻时礼的脸上,他瘦小的身体被迫左晃右荡。
脖子被女人手掐着,头重重地往墙上撞。
耳边炸开类似于飞机尾声的鸣音,他知道,这是场头骨和水泥的战争。
但他绝没可能成为胜者,当下的他痛得要命。
恨不得立马死去。
苗慈的声音在碰撞间隙自上方落下:“让你给我惹事添麻烦,小畜生!”
脸上濡湿感变得明显。
全是血。
空气里弥漫着腥锈的血味。
他没有任何反抗。
苗慈似乎不满足这样的殴打,掐着他的后颈整个拎起来,往厨房方向拖拽去。
闻时礼浑身完全脱力,软趴趴地跟着移动。
梦真实得可怕。
来到厨房。
苗慈把他扔到地上,他面朝下栽下去,脑门重重磕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浑身都痛得要命。
却没被放过。
在下一个时间点,苗慈魔鬼般的手伸来,将他翻了个面。
狼狈睁眼,就看见装满滚油的铁勺。
在视线正上方。
出于惊惧,他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了下,而后固定住。
紧跟着,苗慈掐住他下巴逼迫他张嘴。
“妈——”
完整的一句妈妈都没喊出来。
沸腾的滚油。
带着灼烧灵魂的温度,灌进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口里。
致命的痛让他四肢开始胡乱踢打起来。
挣扎间几滴滚油流到苗慈手上。
苗慈被彻底激怒,就着手里的铁勺砸在他头顶上:“不是喜欢抢别人东西吃吗!够不够吃!阿?现在够不够吃!”
“......”
他再听不进去任何辱骂的话,条件反射地趴在地上吐喉咙里的滚油。
进去时是金黄色的油。
吐出来的——
鲜红的,有血,有碎肉,和口腔软皮组织。
滋滋滋在响。
那是他的肉被烫熟的味道。
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从柔软的口里一次性流出。
地上好大一滩油血肉的混合物。
他的视线开始变黑,余光里的景物一并开始模糊。
梦境跟着转换。
再睁眼时,在单人间的病房里。
四周很静,病房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透过门上长条形的玻璃,闻时礼看见许多颗人头,那些人肩膀上扛着黑色机器。
好像那玩意叫摄像机,他在电视上看到过。
紧跟着。
很多人来看他,带着他没喝过的牛奶、新鲜的水果、还有些盒装的儿童营养品。
他很想尝尝,但现在嘴里插满管子的他并不能。
会有陌生阿姨坐在他床边,摸摸他的小脑袋,看着他的眼睛。
然后开始哭得特别惨。
为什么要哭阿。
毕竟挨打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不明白。
可能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注定他闻时礼不会是个富有同理心并且善良的人。
没有被善待过的孩子,学不会如何善待他人。
这很合理。
在医院躺很长一段时间。
有一晚他终于能下床行走,在幽暗的长廊尽头,他遇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裙摆一朵亮黄的雏菊。
小姑娘静静看着他。
而后伸手拥抱他,什么言语也没有,就只是抱着他。
再往他掌心里塞一颗糖。
在那一瞬间。
他仿佛看见烈日下的旭阳,有着令人不可回避的灼灼。
......
-
宋枝一晚上没怎么睡好。
昨晚回到房间后,躺下一会儿本来有丁点睡意的,却不知道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想到闻时礼站在墓园他母亲双穴墓前的画面。
浑身被雨淋湿的他。
站在双穴墓前.....
等等!
为什么是双穴墓!
宋枝蹭一下从床上坐起,反应过来他母亲明明独身一人,只葬单穴墓就好,为什么会是双穴墓。
真叫人细思极恐,头皮发麻。
她想到那天看滚油事件相关新闻时,网友在下面的评论:
听说,这女人是被有钱人搞大肚子后抛弃的。
所以把怨气都撒在她这个私生儿子身上。
啧,爱而不得的女人真恐怖。
当时记者问他如今还恨自己的母亲吗。
他淡笑着反问恨是什么,表情更是满不在乎。
可事实并非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
就算字字不提恨,却还是能在他的行为上寻到蛛丝马迹。
此恨绵绵无绝期。
所以——
他给亲自给苗慈挑一口双穴墓。
意在一种长远而恶毒的诅咒,苗慈生前难和所爱之人两心同,死后也只能独拥双穴墓耗无边孤独。
宋枝想得冷汗直冒。
看来他这人很复杂,不止单纯表面看到的温柔,内里流淌着浓稠的恨河,他寡言不善解释,却选择直接进行诛心般的无声报复。
这就是男人的城府吗。
想了会后。
宋枝躺下后连头一起缩进被窝里,抓过一只粉红豹玩偶抱在怀里。
呼吸久久不能匀顺。
她想到闻时礼含笑温柔的眉眼,想到他给自己处理伤口时的细致小心,还有他数次开玩笑逗她时笑出声时愉悦的样子。
这些的这些都压得宋枝难受。
她在想一个如果。
如果——
他没有经历那些。
是不是会温柔得很纯粹?
没有一丝伪装。
醒来时上午十一点多。
睡眠浅浮又不安稳让人有点脑袋发沉,宋枝揉着眼睛慢吞吞从被窝里爬出来。
长发乱成一蓬鸟窝。
刚睡醒的宋枝像一只行动缓慢的树懒,掀被下床和穿鞋等等做什么都慢吞吞的。
眼睛也不能完全睁开。
窗外有雨后初晴的光景,宋枝瞄一眼后把眼睛睁开了些。
今天居然没有下雨!!!
不下雨就不会打雷,不打雷哥哥就不会犯病!
呜呜呜呜万岁!!
谢谢老天爷!!!
以前从没因为晴天这么开心过,相反,宋枝喜欢阴雨缠绵的天气,总觉得阴雨天睡觉相当的舒服。
但在遇见闻时礼以后,从此讨厌雨天。
内心那颗种子在持续生长,喜好在无知觉中逐渐改变。
这些小细节都成为小姑娘藏在心底的小心事。
小心事逐渐在发酵。
演变成一个无法对他人言说的秘密。
秘密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闻时礼。
-
二十分钟后。
宋枝从卧室的浴室出来,头发没吹太干。她头发多,没睡好的情况下实在难以坚持把头发完全吹干。
换好衣服打开卧室门准备出去。
客厅里很热闹。
浅驼色的布艺沙发呈L型排开,正中间坐着宋长栋,旁边是陈广轩。
爸爸的发小,很厉害的法学教授叔叔。
宋枝乖巧打招呼:“陈叔叔好。”
陈广轩目光看过来,带着和善亲切:“枝枝醒啦?”
“嗯。”
陈广轩往厨房方向提高音量:“小斯,你不是嚷着要找枝枝妹妹玩吗,枝枝出来了哦。”
宋枝表情瞬间凝固。
话音刚落,陈斯端着一盘洗干净的草莓从厨房里出来,直奔宋枝而来:“枝枝!”
宋枝几乎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她简直怕了陈斯。
他是陈叔叔的儿子,今年十五岁,和她同在树德中学就读,现在初三。
宋枝从小和陈斯就不对盘了,准确来说,是她单方面和陈斯不对盘。
陈斯总说小时候两家订下娃娃亲,张嘴闭嘴就说长大后要娶她。
宋枝不认账。
现在二十一世纪社会主义时代,哪儿还有人拿娃娃亲当真说事的。
陈斯却没放弃过,每次见她都殷勤得不得了,他人长得阳光帅气,学校里和他示好的女孩子不少,但他总在学校里到处说和她有娃娃亲,让她百口莫辩。
就因为这样,宋枝对他避之不及。
陈斯把草莓送到她面前,邀功似的说:“专门给你带的丹东奶油草莓,超甜,快尝尝。”
宋枝不好拒绝,拿了一颗在手里:“谢谢。”
还没喂进嘴里,旁边次卧的门打开。
穿着黑T和同色休闲裤的闻时礼出现,他额角有昨晚磕出的一道伤口,眼圈下有没睡好的青灰色,不过这些在他脸上都构不成影响颜值的瑕疵,反而有一种清颓的英俊感。
宋枝转过头。
——四目相对。
想也没想,宋枝把手里那颗草莓递到男人唇边:“哥哥,吃草莓,听说很甜。”
“......”
陈斯:???
对于闻时礼的出现,陈斯如临大敌,指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人问:“枝枝,这谁阿。”
宋枝如实回答:“闻时礼哥哥。”
“闻!时!礼!”陈斯瞪大眼睛,“你就是那个,我爸一天能挂在嘴上夸一百遍的研究生?!”
陈广轩:“对对对,就他。”
“......”
陈斯心里有点崩溃。
他老爸平时鲜少夸人,大多时候都在吐槽手底下的研究生有多朽木难指导,但是却只把一个人的名字天天挂在嘴上,逢人就夸,让人想不记住都难。
今日得以见到本尊,没想到这男人还有一张好看到过分的脸。
闻时礼没理会少年的惊讶,看一眼送到唇边的草莓,没用嘴去接,而是抬手结过后笑道:“谢谢小宋枝。”
见他声色温柔,宋枝语调也跟着放轻:“不客气。”
看见这一幕,陈斯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这是我给你的草莓!”
宋枝气定神闲:“干嘛。给我不就是我的了?”
“......”
陈斯看着男人慢条斯理地把草莓喂进嘴里。
更加生气。
恨不得把草莓抢回来。
陈斯开始逼逼:“我给你的那就只能是你的,你怎么能给别人。”
宋枝盯着他看两秒,认真道:“闻时礼哥哥不是别人,再说,不就一颗草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