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
窗外雨丝细密,雨水顺着青瓦在檐下织起一幕珠帘。房中内室的屏风后忽然溅起一道水声,随即传出一声哈欠,侍奉在外的小?火者不由得提了口气。
房中自始至终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压抑得令人?抬不起头。
“开个窗。你们都出去罢。”里头的人?声音慵懒地吩咐。
二人?应是,去开了窗才?出门,又碰到迎面走?来的程泰。
“程公公。”
程泰嗯了一声,并不理?会他们。踏进门槛反手将?门一关,朝内唤了一声:“督公。”
片刻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里含混着一句嘟囔“真?晦气,大清早的溅了一身血”,后才?应他:“说吧,怎么了?”
程泰默了默,说:“督公,永嘉公主面圣了。”
里头的声音一顿,屏风渐暗,随即从一侧绕出一个人?影。
兰怀恩外衣松散,发丝上犹泛着水光,修眸轻抬,恰笼着一层薄雾。未穿曳撒的他身形轮廓清晰,周身气质完全不似太监。
兰怀恩往椅子上一靠,揉了揉眼睛继续闭目养神。
“还是为着亲蚕礼的事儿?”他轻咳一声,声音略微低沉。
程泰斟了杯茶端过去,待他接了才?说:“这几日?亲蚕礼争议少了许多,永嘉公主是为着立后来的,听说她也劝着立后。”
兰怀恩眉头微挑,睁眼看了他一眼,轻笑:“她倒是肯。”
永嘉公主性子高傲,常以嫡公主身份自居,当年对温惠皇后便?怀有莫名的敌意。然而这些年李氏得宠,她虽收敛了许多,但一旦后宫谈及后位,第一个出言反对的还是他。
皇帝一直纵着永嘉公主,虽说此事不会仅听取她一人?之言,但永嘉公主的分量还是不轻的。
兰怀恩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了。他边起身边问:“她举荐的谁?”
程泰摇头:“属下不知。但听闻公主极力反对宁妃。”
兰怀恩点点头,也算意料之中。永嘉公主不喜东宫人?尽皆知,入宫这一趟约莫有部分原因也是针对晏朝。
他忽然想起来,原先有段时间他查曹家时,倒是发现?了件有趣的事儿。像曹家这样的权贵之家,又出过皇后,对家宅的姑娘们一般都是悉心?教?养,诗书礼乐样样俱通。
然而曹弗那个养在深闺里的嫡女,倒有些特别。她的教?养嬷嬷出自宫里,与文淑皇后还有些关系,曹姑娘学了一套宫中礼仪,还有专人?教?导她窥测人?心?及言辞应对。而那姑娘目前不过金钗之年。
兰怀恩现?如今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只可惜忽然生出了变故,三年孝期怕是要打破他们的计划了。
曹家也真?是敢。若要曹氏再出一位皇后,着朝中许多风向?就都要变了。
永嘉公主不支持宁妃,自然也不会任由其他妃嫔上位。他倒是好奇,以她那样的性子,会看中谁。
他以复命之名回去御前,发觉不仅永嘉公主在,还有几位公主也来了。
皇帝膝下皇子稀少,公主倒是有好几位。目前除却?出嫁的永嘉公主和福宁公主,还有三位已至笄龄,其余五六位尚在后宫生母跟前养着。
永嘉公主说殿中太挤,索性提议去了御花园澄碧亭中去坐坐。
还下着雨,来的几位公主尚在幼龄,玩了一会儿便?吵着要回去。永嘉公主抱着正蹒跚学步的七公主,又亲一亲她的脸蛋,才?交给乳母。
亭子里顿时没了吵闹声,永嘉公主看着她们的背影,叹道:“听说父皇许久没进后宫了,怕是将?弟妹们也都忘记了。女儿现?在瞧着她们青春少好的年纪,总觉得和我?的妙华都是一样的,天?真?可爱。”
皇帝坐在她对面,转头瞥她一眼,伸手端起茶杯。“他们是可爱,但自然也不及静徽你懂事。朕不常见他们,他们也都怕朕,时间久了不免生疏。”
永嘉公主一笑,托腮沉吟道:“儿臣方才?瞧见五公主,比从前拘谨了些,似乎有些话要和父皇说,可半晌欲言又止,终究没开得了口。”
五公主是李婕妤的女儿,与信王虽是一母同?胞,却?并不得皇帝宠爱。
“她啊,”皇帝垂首轻抿一口茶,面色平淡,“前些日?子一直缠在朕跟前要给她母妃求情,朕自然没应,大约是不太高兴了。朕又不是昏君,不会任由后宫有人?兴风作浪。”
永嘉公主偏过头,笑着应了声是。心?底却?忍不住腹诽,说到底皇帝给李婕妤的惩罚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若是旁的嫔妃,早就赐死了。
不过她与李婕妤向?来也没有什么恩怨,也无需她去求情或是落井下石。
皇帝瞧着亭外雨里的景致,忽然漫不经心?地问:“朕记得静徽曾言文淑皇后崩后再无人?及得上她,也只肯认这一个母后。现?如今怎么忽然又肯朕立后了,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永嘉公主面上笑意微滞,垂眸道:“儿臣一个妇人?,平日?里待在公主府都不出门,能有谁说什么?只是想着父皇身边也没有个知心?的人?,若是母后在世,大约也是不愿看到您整日?郁郁不乐。再者,儿臣说句不该说的,中宫之位空悬,前朝也一直不稳,不是吗?”
她心?底不免有些忐忑,便?暗自窥着皇帝的脸色,并未发觉有异,才?暗暗松了口气。
却?听皇帝又道:“立后朕现?在不急,倒是有人?同?朕提出来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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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怀恩并未进澄碧亭,只在乾清宫等着。皇帝回去时,便?听闻永嘉公主已经先行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