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匪乱已平,不日当归。”
竹片上龙飞凤舞刻着十个小字,如行云流水、笔走龙蛇,能看得出写信之人心情甚好。这样短短一行字,只一眼就能背下来,却被贵妃娘娘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每看一次她脸上的笑容就明媚几分,让青色瓷瓶里新折的桃枝都黯然失色。
当贵妃娘娘第八次从袖子里翻出竹片时,浅如也忍不住微笑,“还有一刻钟少爷才能进宫,娘娘莫要心急。”
贵妃娘娘立刻露出骄傲的表情,“浅如你不知,黄州山贼盛行,哥哥能平安归来已是不易,更何况立下此等功劳,真不愧为我林家儿郎。”
先帝在世时,黄州就一直是齐国的心病,那里盗匪猖獗,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却一直鞭长莫及。然而林空流过去后,仅仅三年就把黄州治理的井井有条,可贵妃娘娘高兴的不仅仅是这个,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家人终于能团聚。
上一次见到哥哥还是大婚当天,林空流将小小的妹妹背到花轿上,一路都没言语,只在将她放入轿中时轻轻说道,“别担心,有哥哥呢。”
这一句话,就让忐忑不安的林尽染平静下来。
从小到大,她最常听见哥哥说的就是别担心。她被其他小朋友欺负时,哥哥说完这句话就会给她报仇;她犯错误时,哥哥说完这句话就会找父亲顶罪;她没完成功课时,哥哥说完这句话然后连夜陪她学习。所以哪怕林尽染知道哥哥对她在宫中的生活束手无策,她也莫名冷静下来。
但贵妃娘娘万万没想到,林空流这次也是认真的。因为她收到消息,新科状元林家大公子自请去黄州剿匪。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哥哥的想法:林家不得帝心,又权势太盛,后宫和前朝第一人均出自此门,皇上决计不能忍受第三个林家人存在,所以林空流想用自己的命,换家人平安。
满院的红绸明灯下,刚及笄的少年连夜收拾好行囊,他为自己定下的终点不是前途似锦的官场,也不是山清水秀的林间,而是冰冷无情的死亡。
林尽染简直要疯。
她立马八百里加急送信将对方痛骂一顿,连威胁带恐吓才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三年来她几乎日日担忧,生怕对方又动了什么弃卒保车的念头。如今哥哥终于平安归来,林尽染怎么能不高兴!所以她提前半个时辰就等在裕安宫门口,连被太阳晃得头晕都毫不在意。
贵妃娘娘:没什么比哥哥平安更重要!
二十几个宫女太监黑压压站在裕安宫门口,昂首挺胸、神色肃穆,和往日贵妃出征闹事的架势一模一样,临近几个宫的宫女太监纷纷躲在屋里,兴奋地讨论着。
“不知今天哪宫又要倒霉了。”
一个昨天参加宴会的宫女得意地分享着独家消息,“昨天贵妃娘娘落水,估计是要秋后算账呢。”
“可我听说她是自己掉下去的。”
“自己掉下去的又怎样?你何时见过那位讲道理?”
“也是也是。”“没落水还要找茬呢。”
在众多声音中,有一个特别明显,“我好羡慕贵妃娘娘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众人突然停了一瞬,然后就是更热烈的争辩,有人嘲讽,“你怎么不看看自己的脸。”也有人赞同,“就是就是,我也想过那样的生活。”还有的人不屑,“我看她也未必高兴。”
八卦小分队讨论的热火朝天,谁都没注意到身后突然出现的管事姑姑。
“都在这躲着干甚?再偷懒撕烂你们的嘴。”管事姑姑黑着脸将小宫女们撵去干活,待所有人都走后,她才对着裕安宫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盛极必衰,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不得不说,在宫里过了大半辈子的姑姑确实眼光毒辣,她几乎是一语中的。
此时,贵妃娘娘正抓着哥哥空荡荡的袖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这、这怎么回事!”
较之三年前,林空流成熟许多,温润平和的眼睛中多了些沧桑,唯独看向妹妹的时候,才会如从前一般盈满笑意,“多年不见,我的小哭包真是一点都没变。”
林尽染孤儿出身,最怕黑暗。好在她现代的家就在马路旁,路灯明晃晃亮着,窗外车水马龙人流不息,她才能勉强入睡。这也导致她穿越后极不习惯,古代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她学会走路后,第一件事就是拎着小枕头跑到哥哥房间,哭唧唧地让他陪着睡。
所以林空流一直叫妹妹小哭包,一叫就叫到现在。
亲昵的玩笑并没有止住贵妃娘娘的眼泪,她好像把积攒多年的怒气一起哭了出来,“你偏要去什么黄州,那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嘛?去了又不带兵,是不是没长脑子,如今手臂没了,以后怎么抱小侄子。”
林尽染的话断断续续、毫无条理,林空流却听懂了,他没有说我很好之类的安慰话,而是认认真真地告诉妹妹,“手臂保住了,脑袋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