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乱糟糟的战场里,姒深依旧是好看的。
眉眼深邃,里面冷光与杀意交错,倒映出暗红的日?光,宛如一片燃烧的火海;眉梢轻挑,带着不可一世的弧度,和几缕不易察觉的温柔缱绻。
此时他?投过来?的目光,像极了他?在无量海域,最后看她的那一眼。
过去与现在重叠,记忆拉入现实,这?一瞬,云栩栩只感觉,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砰一声?断裂。思绪纷繁,头疼欲裂。
她手中动作?变缓,慢慢彻底停了下来?。
随后,云栩栩闭上了眼。
死亡规则不再进攻,假天道立马有所察觉,它?本能地‘看’了云栩栩一眼。
她肤色苍白,几缕头发被汗打湿,狼狈地贴在两颊。半个身体都被黑雾缠绕,整个人?几近透明,随时都要消散。
明明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假天道却莫名察觉到危险。
也许因为?她闭着眼,脸上的表情分外宁静,甚至有种?不容侵犯的凛然;也许因为?明明在打斗,她忽然停下动作?,怎么想?都有阴谋。
从濒临破碎到强大无比,假天道自有它?的行事规则,察觉到有问题,立马想?逃离。缠绕在云栩栩身上的黑雾稍稍退开,与姒深争斗的那一部分也暂缓攻势。
强撑着打斗的克忠不明所以,见黑雾后退,还以为?姒深做了什么。他?偏头看过去,却见姒深竟也停下动作?,眉心?紧皱,薄唇抿成一条线,像是担忧又像是恼怒。
发生什么了?
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克忠看见了让他?极为?震惊的一幕。
因为?黑雾退开,云栩栩身边出现了短暂的空隙,她安静地闭着眼,漫天日?光洒在身上,漂亮的仿佛一幅画。
许是过了几秒,又或者过了几分钟,云栩栩陡然睁眼。
睁眼的瞬间,天地间雷鸣闪烁,数道雷劫环绕在她身边,又诡异地没有触及她分毫。白光与晦暗交替映在她毫无瑕疵的脸庞上,映照出她漆黑的瞳孔。
克忠心?中一颤,他?忽然发现,云栩栩双眸已经没有一丝眼白,瞳孔是全?然的黑色,深邃地像是浩瀚苍穹,任何?光都无法从她的眼里逃脱;她的躯体从虚无到凝实,百道雷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她,犹如恭迎神祇。
克忠本能地想?要臣服、跪拜,可他?明明面对假天道,都没有这?种?反应。
他?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却丝毫不敢多想?。
克忠只是猜测,假天道却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它?知道,云栩栩在刚才那一刻,已经化身真正的天道!
此时站在它?面前的,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天地之主。
身为?规则,面对无上天道,假天道本能地想?颤栗,但它?知道认输无用、臣服也无用,既然如此,不如逆天!
它?大笑开口?,“竟是天道!我还未曾和天道一战,今日?不妨试试。”
早在天道出现的时候,死亡规则已经消失不见,假天道没有任何?禁锢,两部□□体合二为?一,化作?遮天的黑色幕布,挡天蔽日?,天地间一片灰暗。
成败在此一举,假天道也不愿再费口?舌,不等对方回答,便骤然开始进攻。
阴风呼嚎,吞噬、死亡、憎怨……无数沉暗的情绪伴随着规则之力,以决绝之势冲向云栩栩,这?股力量之大,不光影响到无量海域,几乎遍布东沧界。
无数修士从房间走出来?,不安地看着晦暗的云层,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修为?更高的大能们若有所感,不约而同凝望穹顶,心?怀期待;奉明、崇礼、云如生……他?们一眼不眨盯着天空,彼此心?知肚明,这?是云栩栩掀起的风浪,它?已经压抑千年,底下是无数修士不屈的鲜血与灵魂,它?们蛰伏许久,终于在这?一天,已不可浇熄之势,席卷而来?。
而距离战场最近的克忠,感受也最为?深刻,铺天盖地的威压降落,压得?他?骨头都要碎裂。至此,他?才知道假天道的力量有多庞大,他?也愈发担忧,虽然云栩栩是天道,可她真的能抵挡这?一切么?
克忠不由自主看向姒深,似乎想?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信心?,可他?只看见,姒深眉目沉沉,眸光宛如密不透风的水面,一切浓烈的情绪都深埋其下,让人?看不透分毫。
但来?不及发问,克忠骤然回神,因为?下一秒,假天道已经接近云栩栩,看样子,似乎想?和之前一样,将她包裹吞噬。
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这?一刻,所有人?都紧张到极点。
唯独一切中心?的那个人?,仍然面色平静。
云栩栩神情淡淡,目光无悲无喜,她似乎凌驾于一切,无论是盘踞在身边的八方雷劫,还是铺天盖地的规则力,仿佛都不能让她生出一丝波动。面对席卷而来?的黑色泥沼,她只是缓缓抬起手,虚空对着假天道一点。
这?一指,似轻如鸿毛、连风都无法感知;又似重如泰山,裹挟山海之势,如雷霆重击。
而被虚虚一指的黑雾,身形骤然一顿。然后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从中间破裂开。随后,那道裂痕不断扩大,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向外蔓延,不过几息时间,上一秒还遮天蔽日?的黑幕,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没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随后,雷霆散去,乌云消退,明媚日?光穿越苍穹、铺洒人?间,天地又是一片宁静。
克忠呆愣愣看着这?一切,思绪好像都停止了。
他?茫然地想?着,……这?样就结束了?无数修士都不能撼动的假天道,欺骗了他?一生的假天道,竟然被一根手指消灭了,这?是真的么?
虽然困惑迷茫,但克忠仍然清晰地知道,假天道确实消失了,禁锢于修士身上的死亡阴影也消失了。
他?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却流下泪,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此刻,他?是更欢喜,还是更悲哀。
隔着朦胧的眼泪,克忠看见了造成这?一切的人?——云栩栩。
她垂眸遥望大地,瞳孔纯黑,目光中有悲悯,但更多的则是冷漠,那种?仙人?凝望凡人?的冷漠,让克忠为?之一惊。
尽管并不十分了解这?个小徒弟,可克忠也知道,这?绝不是她的目光,甚至不是凡人?的目光。
迎着这?样的视线,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眼前之人?,是天道,而不是那个会哭会笑、又有无上信念的小姑娘。
下一秒,视线已然投到他?身上,‘云栩栩’喊了句,“师父。”
熟悉的称呼,此刻听?起来?陌生无比,里面没有一丝情绪,就像喊一块石头、一朵云彩。克忠怔忪片刻,匆匆走过去,躬身道,“您有何?吩咐?”
不知如何?称呼对方,只能称之为?‘您’。
‘云栩栩’似乎也不在乎这?些,定定地看了会来?人?,才淡淡开口?,“规则已死,道法犹在。何?为?飞升、何?为?仙、修道的尽头是哪里……以上种?种?,需得?你们自行探寻。”
“是!”
克忠大喜,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假天道消失了,修士还能修炼。至于天道没有透露什么,也无所谓。毕竟很?久之前,凡人?也是懵懂无知,却凭着一腔韧劲,走至今天。
只要前方还有路,他?们就能一直走下去。
绵绵不绝,生生不息。
察觉对方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克忠道声?“告辞”,躬身退开。离开前,他?似乎看见姒深正向这?边走,克忠想?了想?,控制神识彻底离开。
之后的事,无论何?种?结果,他?都没有资格知道。
从很?多年前,他?伸手掐住那个孩子的脖颈时,就永远地失去资格。
……
姒深停在一步开外的地方,墨瞳深如黑夜。他?抬手勾住她两颊旁的一缕细发,在指间饶了两圈,才喊道,“云栩栩。”
语调漫不经心?,又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听?见这?个名字,‘云栩栩’睫毛微颤,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很?快,纯黑从眼中褪去,黑白分明的瞳仁重新浮现,她又从天道变成了人?。
只是不太清醒,眼神混沌,行事也依靠本能,大约是感受到脸颊旁的温度,下意识偏头,蹭了蹭指尖。
指腹一片柔软,触及脸上细小的绒毛,麻麻的痒痒的。姒深手指微顿,随即滑向后颈,等云栩栩眼中彻底倒映出他?的身影,才惩罚般不轻不重捏了一下,“假装没认出我,嗯?”
云栩栩仿佛刚从睡梦中清醒,恍惚一瞬,露出个柔软的笑,“师哥。”
不等对方开口?,她又拽下他?的手拢在掌心?,目光清远,“我带师哥看样东西。”
姒深挑了挑眉,并未抵抗,任由对方带着自己向前走。只是手腕轻轻一翻,换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纵容无比,又带着一分不容拒绝的强势。
云栩栩睫毛颤了颤,内心?不由控制泛起酸涩,但她很?快克制住,只是脚步又快了几分。
最终,两人?落在一个北洲的小渔村,它?就在无量海域边缘,一眼望去,能轻松看见无疆墙。
姒深看着这?个地方,若有所思。
云栩栩走走停停,似乎在认真寻找什么,最后停在一块巨大的礁石旁,目光怀念,“十七岁那年,我和父亲吵架,一气之下想?离开北洲。因为?不认路,误打误撞跑来?这?里,然后,在那里捡到一个男孩。”
“他?似乎不是北洲人?,伤势很?重,身子也不好,我好奇他?是怎么穿过无量海域的,因此特地把他?带回家,派人?照顾。”
“可惜我没能问出那个问题,在他?清醒之前,我便陷入昏迷,一觉睡了八十三年,醒来?后,把一切都忘了。”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时间久了,没什么不能忘记。”
说到这?里,姒深忽然捏住她的下巴,黑眸沉沉,逼迫她直视自己。
指节陷入皮肉,很?疼,但云栩栩几乎感觉不到,她只是盯着姒深,执拗道,“我听?说白棉一百年开花。师哥,你也睡一觉好不好?等你醒了,等白棉开花,也许,你就该把我忘了。”
姒深一眼不眨回望她,黑眸涌动,仿佛聚集着风暴,他?冷笑,“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
当?然不是……可除此,她又能说什么呢?她已经化为?天道,归于天地是她既定的命运,这?是她人?生最后一刻,她又该说什么呢?
云栩栩想?开口?,没想?到眼泪先控制不住流下来?,滴滴答答、断线珍珠般落在姒深的手背,又蜿蜒至衣襟,淌过手臂上的伤口?,激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姒深的眼睛里像淬了冰,可再坚硬的冰都被这?泪水融化,他?脸色依旧不好,动作?却轻了几分,拇指拭下滚烫的泪珠,“又哭什么?如今长本事了,都敢算计我,还哭?”
云栩栩也没想?哭。
她早就做好化身天道的准备,走到今日?,每一步都是计划好的,本不该有太大的反应。而且,她也想?云淡风轻和姒深告别,漂漂亮亮和他?说再见。
可真到了这?一刻,心?里却有许许多多情绪,害怕、惶然、委屈……
她像濒临爆破的气球,一直隐忍压抑,终于在今天撕裂一个小口?,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胡乱擦拭眼泪,却越擦越多,哭得?不能自已,“我不想?的,我也不想?这?样,可我真的没办法。”
她不想?和假天道斗,不想?化身天道,也不想?死。
那么多不想?,也抵不过一句造化弄人?。
长大就是这?样,有那么不想?做、却偏偏要去做的事。
一如司空渊,一如她。
云栩栩的皮肤薄,她又太用力,袖子划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红痕,触目惊心?。
暗红的痕迹映在黑色的瞳孔里,仿佛燃起一团火。姒深凝视良久,喉咙溢出一缕叹息,像是终于妥协。
他?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把人?揽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嗯,我知道,你很?努力,也做得?很?好。”
他?的动作?很?轻,像触摸蝴蝶的翅膀,几乎察觉不到,云栩栩却奇妙地被安抚,渐渐止住泪。可她还记得?之前的话,埋在他?胸前闷闷道,“那你答应我好不好?不要记得?我。”
怀念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那滋味太痛苦。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远不会尝到这?种?滋味。
她的圣尊,只需永远漫不经心?、高高在上,不该尝到任何?尘世的苦楚。
怀里人?说到一半,鼻音越来?越重,仿佛他?不答应,她就要哭到他?同意。
姒深一生听?过无数威胁的话,要杀他?的,要他?等着的,要灭他?满门?的……要哭到他?同意的,还是第一次见。
没有哪次威胁,这?么轻飘飘,没有任何?危险。
也没有哪次威胁,仿佛敲到他?心?里,哪怕妥协地慢一分,都会撕裂地疼。
五指合拢,姒深敛目,声?音缓慢却坚定。
“好。”
“等山上的白棉开花,我便再也不会记得?你。”
“真好啊,”心?脏疼得?厉害,云栩栩却扯出个笑容。
看着她渐渐消散的身体,姒深手臂绷成一条线,语气轻的不行,“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了,”云栩栩闭上眼,满意地靠在他?怀里,任凭海浪打湿裙摆,她只感到宁静,“这?样就很?好,我已经没什么放不下的。”
这?是云栩栩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等又一个浪花袭来?,岸边礁石上,终于只剩下姒深一人?,天道归于天地,不留一丝痕迹。他?望着张开的手掌,那里似乎还残存着另一种?温度,炙热的、滚烫的……
姒深站了很?久,从天亮到天黑,最后一缕阳光散去,他?蓦地抬头,眉目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一手执扇,大步朝南走去。滔天浪花在他?脚下,没有沾染半分。他?一直走到无疆墙前,手腕翻转,扇面对着墙面轻轻一扇,下一秒,通天高墙骤然轰塌。
砖石尘土在他?眼前寸寸碎裂,姒深只嗤笑一声?。
曾经为?她建的城墙,如今人?不在了,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穿过高墙,姒深脚步不停。假天道消失的消息已经遍布东沧界,他?跨过大海山川,总能听?见许多年轻纯粹的笑声?,也见到许多年迈喜悦的泪水,可这?些都和姒深无关。他?只是平静地穿越喜怒哀乐的尘世,终于来?到那座山。
——她为?他?留下的山。
偏山依旧是一副冰天雪地的景色,绚烂的冰屋子安静地伫立在山顶,与月光遥遥相望。不知何?时,天上飘起清雪,清透的雪粒薄薄一层覆盖在地上,掩盖住曾经种?花的痕迹。
姒深拈起一把雪,看了几秒,忽然用脚跟碰了碰地面。
随着他?的动作?,无数白棉种?子从地下破土而出,姒深扇动青白纸扇,狂风卷起,种?子被风刃绞成粉末,又簌簌落地。
风停雪落,姒深望着黑色的花田,似乎笑了下。玄衣逶迤划过地面,他?轻轻晃动折扇,向着冰屋走去。
他?没说谎。
等偏山白棉花开,他?就会忘记她。
但是,碎裂的种?子开花之前。
他?想?,他?会一直记得?她。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嗯,还有番外。
但这里必须是正文结局(最后的倔强)。
安利新文《公主们的裙下臣》,专栏可见
世人:公主,您万万不能和他在一起!
公主们:然而本宫偏偏要。
【故事一】隐忍到发疯太监×坏心眼骄纵公主
先皇死后,宦官监国。卫良手握天下权柄,新帝都礼让三分。
世人畏他、惧他,唯独公主不怕,还敢拖拉着嗓子,在床笫间逗他,“阿怜,本宫想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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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二】清冷孤高佛子×肆意随心公主
公主放浪形骸、面首无数,京中才俊担忧不已,唯恐哪天被抓去。
皇帝没办法,只好请佛子规劝公主。
佛子在公主府诵经一个月,第三十一天,他褪去袈裟换上纱衣,伏在公主脚边,
“殿下,您也看看我。”
这次有存稿,不会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