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红卫是偷偷一个人跑过来的。
不远千里坐火车过来,就是因为心里苦涩,又深觉自己无处可去,于是就来看看比自己更惨的姐姐,也好寻求点心理安慰。
然而全程下来,沅红卫却越发心塞。
虽然很不喜欢这个妹妹,彼此关系也堪称恶劣,可对方到底来了,在红星大队也只有她一个“熟人”,最后沅舒窈还是不情不愿地默许了赵言诚客套地把人请回家吃午饭的行为。
在赵言诚看来,小媳妇可以不喜欢这个妹妹,甚至他也可以恨屋及乌对其产生恶感。
但该招待的还是要招待。
因为到了红星大队,沅红卫代表的是小媳妇的娘家。
如果他真轻怠了对方,传扬出去,被人非议的到底还是他媳妇。
赵言诚不屑于假装作秀,却不介意用最低的损耗提前解决更大的麻烦。
沅红卫刚到赵家的时候,赵母听说是儿媳妇的妹妹,还很是热情地拿东西出来招待对方。
可等到赵言诚拉着母亲去了趟厨房,再出来,赵母脸上的热情就收敛成客气的假笑。
一开始进院子的时候,沅红卫都是踮着脚走的,恨不得把两只脚抬起来,就怕踩到什么脏东西污了她的小皮鞋。
对农家人嫌弃,是真的嫌弃。
可等到感受这户农民对自己的冷淡,沅红卫反而不舒服了。
然而人家表面功夫做得好,拿出来招待她的东西都是她在城里也不一定能吃到的鱼啊鸡啊菌菇水果这些,沅红卫心里堵着一口气,想寻机发出来都找不到机会。
自持身份的她又做不到无缘无故就忽然开火。
最后就只能憋着。
前后两种完全不同的招待态度,让沅红卫清晰地认识到,这家人对她的热情好客,完全是看在沅舒窈的面子上。
一旦知道沅舒窈并不喜欢她,这份热情就瞬间撤走了。
正是因为这种清晰的认知,让沅红卫食不下咽。吃过午饭,看了沅舒窈在这个婆家过的是何等千金小姐的生活后,沅红卫彻底呆不下去了。
“姐,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你,现在看你过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家里也离不开我,那我就先回去了。”
沅红卫起身准备告辞,然后等着这家人的客套挽留。
然而站了片刻,赵母收拾碗筷麻溜进了厨房,赵父拿着烟斗,低头一边抖他的烟袋一边往门外走,看起来像是要出门溜达一圈。
她名义上的姐夫呢?哦,已经去院子里水井旁给她姐洗衣服去了,洗得格外认真,一对耳朵一双眼睛都听不见她的说话声,看不见她准备离开的姿势。
也就沅舒窈悠闲地坐在竹篾躺椅上,揉着肚子一脸困意,闻言迟钝地“哦”了一声,多余的一个字儿都没有。
沅红卫更气了,可她能说什么?直接指着沅舒窈的鼻子说她不留自己就是没有姐妹爱?
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会做出这种让人看笑话的冒失行为呢。
更何况沅红卫现在可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官员的妻子,她不止一次被丈夫严肃提点,在外面时无论对谁,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绝对不可以给他带来麻烦。
想到丈夫对自己的苛刻以及眼神中时刻都存在的挑剔,沅红卫胸中酸涩翻腾不止,也不多废话,转身踩着小皮鞋噔噔噔离开了。
经过那个埋头认真搓洗她姐姐衣服的男人时,沅红卫脚下恨不得把铺了青石板的院子地面都给踩碎!
到头来,她伏低做小伺候着一个男人两个孩子时,这个被丢到乡下的姐姐竟然还是在被一家人宠着疼着。
这样的场景与曾经何其相似,她永远都是丫鬟,而沅舒窈,却永远都像无忧无虑不用为生活烦恼的小姐。
娘家爸妈那里,以为她是跟着丈夫去了北京公婆那里过中秋节。
婆家那里,以为她是回了娘家过节。
可实际上呢?呵,丈夫带着两个孩子回北京过节,顺便还要去孩子他们外族家走动,所以她这个继母不方便跟过去。
为了自己的面子,娘家回不去。
为了丈夫的面子,婆家去不得。
华国这么大,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容纳她。
坐在颠簸破烂的客车里,沅红卫红了眼眶。看着一望无尽的大山,这里就是沅舒窈终其一生都走不出去的地方。
真好,至少她还有盼头。
等她生个儿子,在婆家站稳了脚跟,等丈夫升迁,她就会是铁板钉钉,一辈子都比沅舒窈站得高的官太太。
沅红卫离开后,沅舒窈觉得空气都香甜了几分,揉着肚子还没消化完食物,厨房那边就又透出了阵阵香味。
沅舒窈好奇地爬起来扒拉着厨房门框往里看,就看见妈正重新架起了柴火,热了锅开始给她炸糍粑了。
看见她脑袋探过来,赵母笑着招手:“窈窈,妈给你炸几块糍粑当零食,剩下的晚上再给你煎。”
本来糍粑该中午吃的,可水田都要用来种水稻,糯米很难得,家里也就做了这么一次糍粑。
沅红卫来时,赵母都准备把糍粑全给炸了招待儿媳妇的妹妹,谁知儿子特意过来跟她说了儿媳妇被娘家妹妹欺负的事。
于是赵母把糍粑一撂,舍不得炸了给那样的人吃,那不是糟蹋好东西嘛!
幸好那人走得早,现在她还能赶紧给儿媳妇炸两块解解馋。
已经吃撑的沅舒窈摸了摸肚子,觉得还能塞两块进去,扒拉着门框往里面脆生生应了一声“好!”
过完中秋没多久,赵言诚忽然被公社那边借调过去,说是要忙个什么政策宣传活动。
这一忙,就忙了一个多月,蜀地正式入冬的时候,赵言诚就顺理成章进入了公社,成为了一名正儿八经的干事。
从生产队队长升成公社干事的也不是没有,但是特别少。
毕竟现在基本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老萝卜走了,还会顺手把自己家的小萝卜栽进去,外人很难有机会插进去。
沅舒窈对这些并不怎么感兴趣,只听赵言诚偶尔说起过,说是托了城里百货大楼办公室主任张先生的福,对方家里恰好有关系。
张老先生醒来后,就一直想要报恩,于是就让自己的女婿给按排了这么一出。
不管如何,能成为干事肯定是好事。
可这样一来,赵言诚肯定就不能每天骑着自行车镇上乡下两头跑。
夏天也就算了,冬天的时候真的冷,天还黑得早。
沅舒窈很舍不得婆婆,却也不得不收拾起包袱,坐着赵言诚的自行车跟着他一起搬去了镇上,住进了公社办公室给他们分配的小隔间。
赵母也舍不得儿媳妇,晚上做梦都总梦见儿媳妇哭着跟她说自己吃不好睡不好,还要挨饿受冻。
哎呀那个房子也是,窄得呀,转个身都能磕到头,哪里比得上家里宽敞明亮啊!
半夜惊醒,赵母就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赵母就起了个大早,收拾了家里的鸡蛋小菜,颠颠地往镇上赶了。
就这样,赵母开始了三天两头往镇上跑的生活模式。
虽然累了点,可每次到了那里就能看见儿媳妇惊喜交加的笑脸,赵母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赵父都看着累得慌,赵言诚也劝母亲不用这么两头跑。
沅舒窈虽说喜欢婆婆过来,可也不忍心让她劳累,为了证明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又一次婆婆来时,沅舒窈特意提前准备好东西,手忙脚乱却也算是勉强合格地做了一菜一汤出来。
“妈,你尝尝看我做的这个黄瓜炒鸡蛋,别看它不太好看,可刚才我尝过了,味道还是可以的!”
沅舒窈坐在饭桌前,满眼期待地等着婆婆给个评价。
赵母看得心酸,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拿了筷子笑呵呵道:“行,那妈就尝尝。嗯,闻着挺香的。”
中午赵言诚没回来,说是要去乡下办公,二十来个平方的单间里就只有她们两个。
赵母尝了一口,有点咸,不过没关系,这年头炒菜就该放咸一点,咸了不费菜,还下饭!
说是这么说,等到吃饭的时候,赵母却一个劲给沅舒窈夹汤里的鸡蛋跟蔬菜,汤里的蔬菜虽然煮烂了,可咸淡适中,对身体更好。
得到婆婆的赞扬,沅舒窈对自己的厨艺生出了莫大的信心,当场宣布下午就用婆婆带来的鲫鱼练习杀鱼炖汤。
然而到杀鱼的时候,刚往桶口凑,下一刻就干呕不止,吓得赵母连忙把人给哄到旁边,自己上前杀鱼。
“这杀鱼的事还是该男人来干,下次你还是别上手了,这又是血又是内脏的,多脏啊!”
赵母只当是儿媳妇爱干净,受不住鱼的脏污,自己上手麻溜地杀鱼剖鱼,丢鱼内脏的时候还特意用个袋子把内脏装进去捂好,免得味儿飘到儿媳妇那里去了。
沅舒窈却满是疑惑,一边捂着胸口克制干呕的冲动,一边纳闷嘀咕:“不会啊,之前言诚在井边杀鱼的时候我还上过手呢!”
虽然她也就是伸出一根食指戳掉了几片鱼鳞,可好歹也是参与了杀鱼过程嘛。
赵母闻言失笑:“嗨,那不是家里院子开阔,鱼腥味散得开嘛,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