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衣难得起了个大早,一开门就撞见秦朗抱着手臂坐在自己门边打瞌睡,门一开,他就顺着门板往下滑。
顾南衣赶紧双手抵着门给他拦住了,省得人直接摔到地上。
可滑下距离才不到一寸,秦朗就猛地惊醒坐稳,下意识伸手入怀握住了匕首,目光雪亮凶狠地四处扫了一遍。
顾南衣靠在门旁看他做完了这一切、又看他低头打了个哈欠,才问,“怎么了?”
秦朗起身拍拍屁股,还是一脸“我很冷酷”的表情道,“夜里有贼摸进来。”
顾南衣了然地哦了声,顺口接着往下问,“什么贼,你都逮不住?”
秦朗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次倒是没脸红别扭,他道,“差点就杀了,但有人来救他。”
昨日见过秦北渊心腹,又听闻有人夜探自己院子,顾南衣心中一点儿也不诧异。
秦北渊就是这种必须将一切都握在手中才能放心的性格。
不过既然他昨夜派人来过,又悄然离去,定然就是暂时不打算做什么的意思了。
甚至就连秦朗,秦北渊似乎都没打算带走,这倒是出乎了顾南衣的预料。
不过她一转念便也想通了:对秦北渊来说,儿子算什么呢,更何况还是个除了血缘之外跟他一面未见的儿子。
顾南衣轻轻挑起眉梢,打量秦朗的神情,看出些端倪来,轻笑道,“你知道人是谁派来的了,是不是?”
“知道。”秦朗撇开了脸,“他一头白发。”
“白发?”顾南衣终于有了丝诧异。
秦北渊居然还亲自夜探?
就他那个三脚猫的身手?
可想想秦北渊身披夜色悄悄进来,却被自己亲儿子手执匕首险些抹了脖子的样子,顾南衣就忍不住低头笑了。
虽说这人几乎算无遗策,应当也不至于多狼狈……可还是令人发笑。
“笑?”秦朗回头冷斥,“如果我不在——”
“他也不会就这么杀我的。”顾南衣理所当然道。
秦朗倏地收了声,他眼神执拗地定定看了顾南衣两眼,一声不吭就转身往灶房走。
顾南衣心里哎呀了一声,知道少年八成是觉得自己好意被人拒绝便生怒,又觉得这直来直往的性子实在有点可爱,倚着门笑了好一会儿才去灶房里捡人。
秦朗背对着门口忙东忙西,动作重得很,摔得锅碗瓢盆乒呤乓啷响个不停。
顾南衣看他的动作又想笑,忍了忍才道,“他知道你是他儿子,怎么会在你面前贸然杀人?”
秦朗充耳不闻。
顾南衣还从来没被人这么忽略过,顿觉有点儿新鲜。
——能在汴京最上层那个圈子里活得风生水起的,哪个还能是秦朗这样的性子?
薛振贵为皇子、皇帝,也不行。
于是顾南衣顿了顿,又软声道,“你守了我一晚上,困得很吧?不如再去睡一会儿?”
这句秦朗大概还算听得进去,因为他回头嘲讽地道,“饿死你?”
顾南衣扫了眼灶房,很有自知之明地道,“我去王嫂家里蹭顿饭吃。”
秦朗已拿着碗热腾腾的细面砰地放下,那架势简直是砸碗,“给我吃。”
顾南衣看了眼碗和面,心中笃定秦朗肯定是已经气昏头了。
但顾南衣断然是不会委屈自己吃不爱吃东西的,她直白道,“这姜没过油,味冲,我不吃。”
秦朗也低头看了眼碗:“……”
他其实是记得顾南衣饮食喜好的,但气上头时就不好说了。
少年顿时有点下不了台,他站在灶台旁没动,像是跟碗面较劲似的瞪着它。
有点儿像是顾南衣从前在宫里养过几天的小虎仔,生气时就躺在地上狂蹬自己两条后腿。
大约是身体回到了十五岁,顾南衣觉得自己早就百毒不侵无坚不摧的心肠也跟着柔软了不少,因此竟有兴趣去哄年轻人了。
她上前伸手接碗,边道,“--好了,秦北……秦相同你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话?”
话刚说完,细嫩手指被碗沿烫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秦朗没好气地将她的手拍开,“没用。”
他说着,轻松地将碗拿起,一点儿也不觉得烫似的拿出去到了桌上,还顺手捎了双筷子。
“你这不是生我气,是生他的气。”顾南衣一路跟着出去,还有理有据地劝,“你嘴笨不会骂人,仔细说说,我帮你骂他。”
“没什么。”秦朗冷硬地拒绝分享。
那点小心思他也说不出口。
这软硬不吃,顾南衣只好仔细回想了片刻曾经自己身旁养着那个小姑娘对自己撒娇的模样,厚着脸皮有样学样去扯秦朗衣袖。
——第一步就失败,她在宫中每日都是宽袍大袖好拽得很,秦朗却总是一身窄袖劲装,能拽的地方一个没有。
顾南衣看了两眼,干脆勾了秦朗离袖子最近的小拇指,晃了晃,“说嘛。”
秦朗动作一僵,低头和顾南衣对视两息,跟着火似的甩开了顾南衣的手,“你、你——”
他噎了一会儿,扭开脸时音量不自觉地降了下去,“他进了你屋里。”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心思!
顾南衣仔细听了,想秦朗这话意思大概说的是“这么危险你却一点也不上心”,谦虚地点头认了个错,“好,我下次把屋门关好。”
见顾南衣认错态度良好,秦朗审视地看了她一会儿,情绪平静七八分,伸手将自己衣袖从手甲里扯出来,顺着手臂往上一捋,把手肘上那颗朱砂痣露给了顾南衣看。
顾南衣伸手去戳了戳乖巧的小痣,问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秦朗抿唇:“……他也有。”
这话出乎顾南衣的意料,她倏地抬了眼,“秦北渊也有?”
两人作为不死不休的对头,顾南衣甚至比秦北渊还了解他自己。
秦北渊身上可没有什么劳什子朱砂痣——不然顾南衣一早知道解药会带着颗朱砂痣时就第一时间想到他了。
“也在这。”说都说了,秦朗干脆破罐子破摔,“我昨天伤他时看见了。”
顾南衣若有所思地用指腹按着秦朗的小痣揉了揉,动作像是在把玩似的。
她沉思了一会儿,便抬头笑道,“什么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咱们不带他玩儿。”
秦朗:“……”当是过家家?
“再说,他是你的亲爹。”顾南衣道,“就算你懒得理他,以后多少总得见到。等他老了,指不定还得指望你去给他养老送终呢。”
秦朗没理顾南衣,低头看着她仍旧黏在自己胳膊上不放的手,咬紧后槽牙磨了磨。
“我遇见的第一个人是你。”顾南衣又说,“一眼都没见过他秦北渊的。”
她边说着便看少年的脸,果然眼见着明朗了些,心知方向对了,立刻再接再厉。
“这样,只要你不同意,我绝不搭理秦北渊。行吧?”
秦朗抽了手,他臭着脸转身去灶房,道,“我再去做一碗,等着。”
终于哄好了少年,顾南衣将面前散发着隐隐姜味的碗推到一旁,托腮思索起方才秦朗的话来,觉得自己这返老还童是叫老天玩弄了一遭。
能叫她摆脱眼前这诡异的“借尸还魂”状态、以免死于非命的解药,只一个秦朗也就罢了,秦北渊竟也能算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