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字画店的投名状总册都有各自的底本,他倒是想杀人灭口,可惜,有的事,是杀人灭口也没用的。
字画店的掌柜遣散伙计们,背着包袱,关上店门,左顾右盼,上了一辆牛车,径自往城门方向去。
聂光裕坐在马车里,叮嘱车夫跟着他。待出了京城,天色渐渐暗下来,那掌柜的放松了警惕,有些尿急,让车把式停下来,他一个人走到野地里去放放松。
刚解下裤子,一记闷棍敲在脑后,掌柜的应声而倒。
聂光裕蹲下身,把他身后包袱揪出来,解开翻查,果然找到一本账册。他翻了翻,脸露喜色,暗道:这就是这帮京官们的投名状了!
聂光裕已想明白了,那副《大树悲号图》若是拿到字画店来退,换得的不是钱,而是这帮京官们的“投名状”,是他们的罪证!他不需要找到《大树悲号图》,只要跟着掌柜,便可守株待兔。
他已看见了左世爵的家仆进了字画店,没多久掌柜的便遣散伙计关门了。他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是掌柜的这般行色匆匆,显然是碰上了大事,他若离去,一定会把最重要的东西带上!
那就是“投名状”!
聂光裕翻看一遍,他姑父的名字就列在第一页,再看看,居然还真没有穆丞相、崔释、江延书等人的名字,聂光裕暗骂一声怪胎,为官这么多年居然都没给人送过礼行过贿,这特么不是怪胎是什么。
傅少阁的名字他却看见了,乃是几年前曾经买字画送给王正。聂光裕这才知道,原来傅少阁曾经是阉党。可惜陛下已经既往不咎,这一点不能用来要挟傅少阁。
翻到后头,果然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何时买了何幅字画,送给何人,价值几何,为的是什么事,一一记得分明。
聂光裕把账册放入怀中,勾起嘴角笑了。
傅少阁已经放出去了,新的线索也找不到,案子迟迟没有进展,那叫原若溪的主事已被关押,崔释也暂时停职,弹劾他与穆丞相的上疏,顾励每天都能收到几本。
难道就要这样结案吗?
今日的廷议上,六部九卿科道言官列席,江延书陈述了宝钞司案,提议把傅少阁再抓进牢里拷打审问,顾励其实有些犹豫,他们目前收集到的证据,并不能证明傅少阁与此事有关联。他倒是可以用皇权暴力逼迫傅少阁,但是这不占公理。
赞同江延书的只是极少一部分人,其他人认为并没有证据能证明傅少阁有罪,朝廷命官,说审讯就审讯,岂不是乱了朝纲。还有些朝臣提出,既然已经查出来乃是宝钞司主事原若溪登记造册出错,这案子便已经结了,原若溪是主犯,傅少阁与崔尚书虽无大错,但一个是宝钞司郎中,一个是户部尚书,都有监管不严之责,难辞其咎,陛下应当尽快结案,以儆效尤才是。
除了这些声音,便是弹劾举荐崔释的穆丞相的。
顾励明白,若是就这么结案,穆丞相一定落不着好。
还能怎么做?
顾励坐在《大树悲号图》跟前,冥思苦想。
他甚至把原若溪登记的账册都要过来翻看,核对笔迹,就想看看是不是有人代笔。
贞儿坐在他身旁,百无聊赖地练字。他这几天跟小猫在一起玩疯了,现在小猫被顾励送到杨尚书处照顾,贞儿也该收收心了。
贞儿靠过来,攀着顾励的胳膊:“父皇,儿臣明天想去看看小猫。”
“今天不是才去过么?”
“可是明天还想去!”
顾励把他抱进怀里,问道:“小猫怎么样?过得还好么?”
“他好惨哩!”
顾励哦了一声,问道:“怎么个惨法?”
“晚上还不想睡觉时,杨伯伯就要他睡觉了,早上还不想起床时,杨伯伯就叫他起床了。吃了早饭,还要跟杨伯伯一起打拳,杨伯伯去了官署,他就要读书习字,好惨哩!”
顾励哈哈一笑,说:“早起早睡,读书习武,这很养生嘛!”
“只有儿臣去看他时,他才能玩一玩,所以儿臣要去救他,他是儿臣的好兄弟!”
贞儿奶唧唧的,一脸严肃地说他跟小猫是好兄弟,看得顾励憋笑。顾励解释道:“杨伯伯这是为他好,你们也不能总想着玩,多锻炼身体,才能长得高壮打坏人啊。”
贞儿想了想,被说服了:“好吧,那儿臣不去看他了。”
顾励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对贞儿说:“你可以三天出去看他一次,或者三天一次,把小猫叫进宫里来,好不好?”
正好他三天要去见一次奉奉,刚好可以把小猫叫进宫里来陪着贞儿。
至于贞儿的安全问题,他已把贞儿身边的人都筛查了一遍,内侍们耳提面命,要他们务必把人看紧了,又让心腹侍卫暗中跟着,以免再出现上次的事情。
贞儿也懂事,知道无论去哪儿,都要先跟父皇说一声了。
贞儿欣然同意,攀着顾励的手,踮起脚,想去拿顾励放在桌案上的笔,却不小心把茶盏带倒。
茶水泼了出来,顾励连忙把贞儿抱开,去抢救书册。那副《大树悲号图》泼了水,原若溪登记的册子也被打湿了。
他叫来人,把打湿的东西搬到太阳底下晒晒,拿起册子看看还能不能抢救过来。
这时谢莲走进来,对顾励行礼,禀报道:“陛下,那家桥头字画店关门了。”
顾励嗯了一声,抬起头看他,问道:“为什么关门?”
“说是掌柜的回乡探亲去了。”
顾励看了一眼放在阳光下的字画,皱着眉头。他原本没注意过这一间小小的字画店,可这种时候关店,太蹊跷了。
顾励正思索着,谢莲看着他手中拿着的打湿的册子,忽然咦了一声,说:“陛下,这册子有些古怪。”
顾励仔细看了看,谢莲走上前来,看着摊开的那一页,这一页正是原若溪登记错了的那一页,因为浸了水,书缝有些裂开了。
“这一页,不太对劲。”
顾励把册子放在案几上,谢莲把册子拆开,小心把这一页扯了下来,展示给顾励看。这一页边缝处,纸张有些薄,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这像是……”像是从别的卷册取出来一页纸时,不小心多撕去了一点。
顾励立刻叫人传江延书进宫,又对谢莲说:“传我口谕,将字画店的掌柜捉拿回京究问。”
谢莲出了宫去。
没多久,江延书进宫里来了,顾励把那一页纸张展示给他看。江延书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他拿着书册,匆匆告退,向顾励保证,日落之前他会再进宫里来,给顾励一个交代。
顾励猜到了几分,杂色银收入的账册和足色银收入的账册乃是分开的。难道是有人把杂色银的账册中取出了一页,夹入足色银中,待原若溪登记过,其他的郎中按照足色银的额度发放了宝钞,此人再把这一页取出来,放回杂色银的账册中。这些主事们每日有大量登记工作要做,谁能记得清每一次的账目登记,只要不是有人闲来无事,把账册拆开了查看,便可瞒天过海啊。
顾励在宫里等着江延书的消息,日落之前,他果然又入了宫,激动得不能自已,跟顾励说:“陛下,这次臣总算是抓到傅郎中的证据了!”
顾励精神一震,让他说来。江延书说:“臣把足色银的账册全部拆开翻看过一遍,果然在其中一册内发现曾经有纸张黏合的痕迹,看来臣所料不错,傅郎中取了杂色银账目中的一页纸,夹入足色银账目中,待原主事登记过,按照足色银发了宝钞,便又把这一张纸取出来,重新放回杂色银的账册中。”
“你怎么能笃定是傅少阁做的?”
“各人各自保管好自己的账册,除此之外,傅郎中有大账房的钥匙,也就是说,更换纸张的,除了原若溪,就只有他了!”
事情终于真相大白,顾励便召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对傅少阁此案进行会审。
傅少阁这人也太叫他失望了,顾励骂了两句脏话,在纸上写满了“傅少阁!可恨!”
第二天一早,派去捉拿字画店掌柜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也进了宫,回禀顾励,他的人已经把掌柜的抓回来了。这人出了城,被人敲了闷棍,还是驾牛车的车把式在野地里摇醒了他,把人送回京城里来。
顾励叫人把他带来,他要亲自提审此人。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七点前更新哈。
大家可以七点钟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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