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前面门厅里传来一阵笑声,似乎话题进行的不错,相谈甚欢。许明指了指里间道:“赵会长他们就在里面,今天聊得开心,多喝了几杯,一会儿说不准也会让你走几杯。小薛,能喝吧?”
这样的场合喝酒总是免不了的,薛眠自认算不上“能喝”,但几杯应该没问题。点了下头,不过他还有其它的话想先问明白:“许老师今天叫我过来……主要是为了见赵会长吗?”
许明点了下头,再压低了一点声音:“我知道你的想法。崔总对你有知遇之恩,又送你去欧洲接受了一年的系统培训,这些年你替他做事也是应该的。不过你这么好的苗子,不来天创真的可惜了。赵会长跟我们孙董是战友,关系不错,他要是能给你美言几句,加上你自己本身又能力出众,我估计孙董很快就会给你下帖子了。”
薛眠开始有些佩服这位许老师的毅力了。为了能将自己这棵“好苗子”挖走,老许还真是不遗余力,炮火猛攻,火力全开。
“其实一直以来都想跟许老师说声谢谢,”薛眠向许明投了个感谢的笑:“为了我的事您操心不少,比我自己还费心,真是惭愧了。”
“这没什么,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许明摆了摆手:“如果赵会长这根线搭得成,崔总那边我去打招呼。他要是埋怨我抢了他的人,没事,回头天创的外单我可以多介绍一些给非凡,好好补偿他。但要是赵会长这边走不通……”顿了顿,皱了下眉:“小薛啊,你听我的,下半年天创的公开招聘活动,你务必参加一下。”
薛眠笑了笑,没说话。
关于想不想进天创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很多次。
答案是显然的。
他想。
说起薛眠,与“翻译”二字其实有段不浅的渊源。
薛眠的父亲名叫薛兆寒,曾是某大型国企驻奥地利工作站的一名随行翻译。薛兆寒为人正直果敢,工作认真投入,因为长期驻外的原因,一年里极少能回家,所以薛眠对“父亲”一词的印象大部分都定格在一张张带着奥地利各处风景和地标的明信片上。那些薄薄的纸片,精美的画面,背后就是“父亲”这个角色所能给他的全部陪伴。
后来,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他与这位半是熟悉又半是陌生的父亲从一年里能见三次面,每月能通四次电话,变成自此天人相隔,生死永别。
同一时刻,他失去的除了父亲外,还有挚爱的母亲。
一场意外的船难,让他从此成了孤儿。
那年,他才刚满十岁。
此后,原本开朗无虞的少年度过了一段非常漫长也非常灰色的时光。虽谈不上因此性格大变,但这场巨变确实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些关于自卑、恐惧和不安的种子。
再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和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增加,他开始发出内心沉寂了多年的那个疑问。
父亲牺牲与家人的天伦之乐常年外驻他国,忍受别离之苦,按捺思乡之情,一个人面对那些漫长而孤独的异乡岁月,值得吗?
这个答案,同样是肯定的。
是。
它值得。
翻译一事,看似只是简单的将某一话语用特定的语言进行一对一的含义转述,但其背后所饱含的却是一代又一代翻译人在各种艰难而不成熟的条件下,一步步摸索,一点点求知,才让我国的翻译事业从零起步,跨越沟壑,终有如此长足的发展。
而这样的发展,绝不会止步于此。它需要更多的人前赴后继,为之添砖加瓦,为之众人拾柴,为之薪火相继,让它永不熄灭。
薛眠的父亲薛兆寒,就是他们那一代翻译人里的个中翘楚。而薛兆寒毕生的梦想里唯一一个尚待实现、却永不可能实现的,便是踏入翻译人的最高殿堂。
那座殿堂,迄今犹在。如青山矗立于林,像彤日端坐于云,替父亲向薛眠招着手。
他久久凝望,暗暗深思。最终,毫无犹疑的迈步向前,踏上了这条父亲未走完的荆棘路。
天创译所,就是通往那殿堂的最后一座渡水桥。
父亲的梦想,终于有一天也成为了他的梦想。
这梦想就像一口自鸣钟,不用任何人去敲,它总会响在那里,从未停止过一刻。
但是,师兄崔绍群在他过去的人生中给予的帮助实在太大,大到他不得不暂时搁置梦想,尽全力的去回报他。就像负债累累的人必须要将债务偿清才能放开手脚展翅翱翔一样,他也必须得将该做的都做了,该报答的都报答了,才能考虑离开非凡,转投天创。
这一点,薛眠清楚,崔绍群也清楚。
而薛眠更清楚的是,那个离开的时刻,不是现在,不是当下。
“许老师放心,”敛起所有心绪,薛眠朝许明点了下头:“无论在哪里就职,我始终是一名翻译人。今天的酒我会喝,但希望在酒席上老师不要多强求,如果赵会长没有牵线的意思,老师就先作罢吧。”
“好好好,事在人为,成事在天。”许明虽然爱才惜才,可他也是个非常尊重他人的前辈:“不强求,慢慢来。走吧,别让里面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