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也跟着蹲了下来,迟疑好久,才轻轻将手搭在她脑袋上。
“杳杳——”
他担忧地唤道。
“你们、你们、呜呜——为什么,不跟我说。”
她口齿不清地说着,声音哽咽。
“没事的杳杳。”
他急忙解释道:“这些日子战局焦灼,益州城处,北虏被打得节节败退,呈溃败之势,益州城领军的将军阮靖率军趁胜追击,追了四天四夜,追至一山岭处,原想北虏残军难成大气,又见士兵皆面色疲惫,于是下令临着一山岭驻军休整。”
“每次交战,北虏的精锐均是不多,且往往他们折损的兵力不多,就开始往后撤,司矍早就有了疑心,但军中好不容易打了胜仗,气势高昂,没人将他的话当回事。只是这驻军之地两侧临着山岭,仅首尾可供军队进出,司矍不敢再怠慢,又禀告给阮靖,阮靖将军这才听了进去,知道中了北虏的计谋,火速让军队撤离。”
“尽管军队的反应快,却还是免不了一番恶战。司矍于千军之中救了阮靖将军,虽然受了重伤,但等他醒来之后,必然能坐到将军身侧的副将之位。”
“杳杳,会好起来的。”
身侧的少女肩膀一抽一抽,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抽泣,宛若没有听到他的话。
“所以——”傅行缓了语调,犹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所以这就是你们都瞒着我的理由。”
傅知微抬起头,泪水黏在她的脸上,她也没有去擦,凶巴巴地说道。
傅行被她说得噎住了。
她用袖口抹了抹泪水,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将气撒到傅行身上,可心里还是气不过,磕磕巴巴地继续说道:“所以就算他死在外面了,你们也要瞒着我一辈子?”
父皇瞒着她,谢升平瞒着她,傅行瞒着她,所有人都在瞒着她。
或许,他们都以为,过了几年,她的新鲜劲过去之后,就会将这个生死未卜的小侍卫抛在脑后。
长乐长乐,就这就是他们给她的长久的安乐吗。
活在愚弄之中,用她最爱的人的鲜血铺就她一生顺遂,无所顾虑与心安理得。
是了,她还不明白吗?
在他们眼中,司矍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侍卫,如若他的命能够换来那些毫无意义的功勋章,这也是一件不算得亏本的买卖。
谁在乎呢?
傅行说不出话,歉疚地看着她。
“表哥。”
她哭累了,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但是又觉得自己异常清醒。
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傅知微收拾好面上的泪水,看着傅行一字一句说道:“之前你不是问我去不去北疆吗?”
“现在我告诉你,就算刀山火海,我也去。”
少女的声音带着未散去的鼻音,少了昔日的清凉,却铿锵有力,不容让人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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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郎将家的三公子楚瑜在京中筹谋好了运送粮草和物资的事宜,这日就准备启程。
出城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他舒了一口气,按捺下内心的激动。
他在边疆呆了四年,和军中的将士同吃同住,一同淋雨挨冻,终年如一日地戍守着这苦寒的疆界,虽也有过不甘,埋怨,也曾想念过京中安逸的生活,但最后,这些都化作了对他脚踏着的这片土地最深切的热爱——
与身为将领无可推卸的责任与故土之情。
他们载满的百姓的殷切希望,也是怀着赴死的决心,为这社稷而战,为所有盼着他们归家的亲人而战。
哪怕最后化为一捧黄土,融为这脚下的土地,亦是他们毕生的荣幸。
运送粮草的军队之中,有两个不起眼的小兵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样真的行吗?”
傅知微扯了扯她身上的盔甲,满脸担忧地说。
“行的。”傅行摆了摆手,“我罩着你,不会被发现的。”
“只不过,我这样带着你出来,等到了北疆,绾绾不知道要怎么凶我。”
“表妹,你可要帮着我说几句好话。”
傅行苦着脸说道。
如今到了临行前,他突然拿不准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了。
傅知微知道傅行的顾虑,她沉默了一会儿,眺望着远方,京城之外,群山起伏,山高水阔。
那里有她的心上人。
“谢谢你,表哥。”
傅知微收回视线,真挚地说道。
她还是给他添麻烦了。
“说这些干嘛。”
傅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傅知微微微一笑,又想到了些什么,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转头望了一眼在她身后紧闭的城门。
父皇,母后,对不起。
她默念着。
女儿不孝,不仅要让你们担心,还要劳烦你们帮我收拾烂摊子。
只是——
她还想要再任性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