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萧舟不料兰珮莹会突然回头,目光相撞一瞬,他如触电般移开视线,掩饰地看向天空,心脏砰砰狂跳。
兰珮莹终于正面看清楚了谢萧舟的容颜,她的瞳孔猛地张开了,刹那的慌乱过去后,她有一刻脑子是空白的,左侧胸腔有东西狠狠沉下去,一阵撕心裂肺剧痛袭来,仿佛有什么烙在灵魂深处的东西被惊醒了,无望又沉痛。
她皱了眉头,想抬手捂住那处心口,手抬到半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忍住心悸,极快地调整了情绪,垂下眼眸福身道别。
“臣女的马车就在外头,臣女告退。”
谢萧舟沉默地看着她,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像是一对脆弱精致的蝶翅,看着那对蝶翅在风中轻轻抖着,他的心便不由自主跟着发颤。
可不管他心里是怎样的排山倒海,他眉宇之间的神色却始终淡淡的。
良久,谢萧舟下定了决心一般,冷淡道:“退下吧。”
兰珮莹逃也似的快步离开。
一直到出了宫门,兰佩莹仍觉得太子两道又阴又冷的目光穿过门洞,还在盯着她的后背,她只好越走越快,最后连形象都顾不上了,一头钻进了马车里。
正无聊嗑着瓜子的安逸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有恶狼追你。”
“外头太冷了。”兰佩莹拿起摇铃,让车夫赶快起步回府。
马车离开泰极宫了,她仍贴着车厢喘息不停,心乱如麻,今天太子殿下的表现实在很不对劲。
“我总觉得太子好像很讨厌我,你是没看见他看我的眼神,简直想要杀了我!”
“这个嘛,咳咳……”安逸咳嗽了两声,同情道:“那些关于你阿娘的传言,我一个外族人都晓得,你也该听过吧,听说孝穆先皇后是活活被气死的。”
安逸指指泰极宫的方向:“孝穆先皇后,可是那位太子的亲娘。”
兰珮莹郁闷地抬起手,四根纤长柔嫩手指并拢,揉了揉太阳穴:“你说长辈之间的恩怨情仇关我什么事。再说我阿娘自从二十年前离开京城,至死未曾踏入京城一步,他怎么能怪到我阿娘头上!”
兰珮莹越想越气,唇瓣咬得嫣红,压低声音骂了一句:“长得人模人样的,竟是个混蛋。”
“算了别气了,以后咱们躲着点呗。”安逸开解她,接着好奇道,“皇帝对你怎么样啊,凶吗?”
“不凶,皇上很温柔。”
“不是吧,我小时候听阿爹说,周朝皇帝是文殊菩萨转世,宝相威严,从来也不笑。”
兰珮莹回想了今日面圣的情景,十分肯定地道:“不,皇上一直在笑,还让人拿点心给我吃。可见那些话都是以讹传讹的,不可信。”
“那皇后和太后呢?”
“没见到,但是想来也是很好的人,她们送了很多礼物给我。”
兰珮莹把礼单拿给安逸看。
安逸挠挠头:“奇了怪了。”
马车外传来鼓楼悠长的钟声,酉时了。
兰珮莹问:“一品锅炖上了吗?”
“昨日就炖上了,小火慢咕嘟一夜了。”
兰珮莹满意地点点头,摇铃对车夫道:“去黄老太丞府上。”
安逸顿时瞪大了眼睛,兴奋道:“就是那位“但愿世间人长寿,不惜架上药生尘”的老神仙黄太丞吗?”
兰珮莹惊讶:“你竟也知道他。”
“刘叔跟我说过这个老神仙,他现在该有一百岁了吧,听说他最近十年都不给人看病了。”
兰珮莹点头道:“黄太丞是我祖父的好友,他十六岁进太医院,八十六岁辞官荣养,如今已经九十六岁了。因他医术高明,辞官之后,那些达官贵人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病还去折腾他老人家。所以,皇上特意下了一道旨意,任何人都不许再去请黄太丞看病,否则就是抗旨,要杀头。”
安逸摸摸脖子,哆嗦了一下:“那你还敢去?”
兰珮莹娇妍的面孔上浮现一丝笑意:“因为我不是去请黄太丞看病的,我是去请他去吃饭,而且今日这个时机正合适。”
安逸眼珠子骨碌一转,顿时懂了,若是老神医吃完饭之后,主动提出去给沈老太君问诊,那便不算抗旨了。
可是兰珮莹最后一句,她却不甚明白:“此话怎讲?”
“我刚从宫里出来,径直去了黄太丞府上,这多像是奉旨去请的。”兰珮莹掩口一笑,“虽然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但是看起来就是这么回事。只要别人以为我是奉旨在先,那他们就不敢用我这个方法给老人家添麻烦了。”
安逸恍然大悟,点着兰珮莹道:“你呀你呀,你们这些汉人,太狡猾了。”
慈宁宫里,那位据说身体抱恙、心口疼痛难当的慈淑太后,正气定神闲的坐在桌前抄佛经,桑皇后低眉顺眼地跪在太后身边,手上卖力地替太后娘娘磨墨,裙子底下的两只绣鞋却时不时动一下,可见心里十分烦躁。
慈淑太后没有瞧见,罗姑姑看得清清楚楚,她别开脸去,假装没看见。
罗姑姑是慈宁宫的掌事宫女,闺名叫罗寿芳,深得慈淑太后的信任,连嘉顺帝都尊称一声罗姑姑,她跟着慈淑太后在后宫中经历三代帝王,看过了数不清的是是非非,凡事都是淡然观之,除了慈淑太后的身体,别的她都不甚在意了。
一个小太监灵巧地从慈宁宫门口溜了进来,罗姑姑便轻咳了一声:“太后娘娘,天色暗了,灯烛终究伤眼,不如明日再抄吧。”
慈淑太后放下笔,笑眯眯道:“抄了一个时辰的佛经,胸口果然不疼了呢,皇后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