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蔚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早上起来先去拜见了庆王和庆王妃。
庆王和蔼地安慰他几句,庆王妃怜惜他几句,就放他和楼喻一起回到东院。
“蔚兄,你先写一封求援信,我再拿去给郭知府盖印。”
楼喻交给楼蔚一份纸笔。
上次联系宜州知府,他可以让霍延临摹字迹,毕竟宜州知府和郭濂不熟。
但这封信要送去京城,京城有不少郭濂的熟人,保不齐会被人认出,所以楼喻才让楼蔚写信,到时只用郭濂的印章就行了。
楼蔚心?中焦急,唰唰地写完信,满目感激道:“阿喻,你助我良多,我都不知道如何感谢你。”
楼喻:“……”
突然有点心虚怎么办?
他轻咳一声:“蔚兄啊,你也知道如今朝廷什么?情况,这封信就算能送到圣上面前,朝廷也不一定会派兵来救。”
楼喻神色凄楚:“我知道的。谢谢你,阿喻。”
“不过也别太担心?,你就安心?住在这,等朝廷回复。”楼喻拍拍他的肩,“这几天可以逛逛咱们庆州城,庆州比不上沧州富庶,还请蔚兄不要?见笑啊。”
楼蔚摇摇头:“我倒觉得庆州比沧州热闹许多。”
他昨日虽心神不宁,但还是注意到了庆州的街市。
沧州的确富庶,但这富贵到底只属于上层官绅,底层老百姓依旧过得苦巴巴的。
庆州街市上,老百姓脸上都是幸福满足的笑容,单凭这一点,楼蔚就知道沧州比不上庆州。
楼喻笑了笑,交待冯二笔:“蔚世子要?是出府,务必让人跟随左右,蔚世子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记在咱们庆王府账上,千万别让人怠慢了。”
冯二笔:“奴记住了。”
楼蔚心?里?愈加感激,阿喻真是个好人!
他之前和阿大决定来庆州求援是正确的!
楼喻盖上知府印章,将信送往京城,然后来到军营。
霍延正研究地图。
这份地图,是孙静文的团队历经近两年时间绘制而成的。
不是大盛的整体地图,只是庆州及与庆州乡邻州府的地图。
对目前的庆州来说,足够用了。
霍延起身将主位让给楼喻。
楼喻顺势坐下?,见他要?转去另一边,便拉他袖子:“你也坐下?一起。”
坐到对面是要倒看地图吗?
霍延顿了顿,挨着楼喻坐下?。
两人离得很近,霍延能清楚嗅到世子殿下衣服上的熏香。
清淡雅致,君子如兰。
楼喻问:“你在研究庆州和沧州的地图,研究出来什么?没有?”
身边人没吭声。
楼喻诧异扭过头,一下?子撞进霍延深邃似海的眸子里?,不由愣了一下?。
“霍延?”
霍延陡然回神,迅速从楼喻脸上移开目光,落到地图上。
可地图上还搁着?世子殿下的手?,那手白皙修长,莹光如玉。
霍延只好垂眸道:“从庆州府到沧州府,急行军一日半便可抵达。沧州地势平坦,并不难攻。”
至少在他眼里,击败叛军,拿下沧州城还是相当有把握的。
楼喻盯着他:“这段时间你好像总是心不在焉,出什么?事了?”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霍延发呆走神了。
之前不提是不想插手别人私事,但眼下庆州与沧州或有一战,他是打算让霍延领兵的。
霍延精神状态不对,他不放心。
“我没事。”霍延抬眸看他,眸光清醒而坚定。
他明白楼喻的意思。
不过他可以保证,绝对不会让私情影响到公事。
鉴于霍延一直表现优异,从未掉过链子,楼喻便也不强求他开口。
“据情报可知,沧州叛军兵力达六千人,倘若朝廷无法?派军镇压,或者指令咱们庆州就近救援,我们庆州都得派兵过去一战。”
楼喻叹口气:“攻城不易,你认为带多少人去合适?”
霍延:“我想先去探探底细。”
“你是说先让特种营打头阵?”楼喻笑问。
他们再次不谋而合。
“嗯,如果能够里?应外合,攻城会更容易。”
霍延清楚楼喻顾惜将士性命,所以他要?尽可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好,那就派孙信他们先走一趟。”
特种营第一次接到这种性质的任务,一个个都激动得要?命。
谁他娘的不想建功立业?
如今机会摆在眼前,他们都摩拳擦掌想立个大功。
楼喻和霍延挑选出十数位精英,精英们连夜快马奔至庆沧边界。
再装扮成流民,混入小股流民队伍,来到沧州城下。
沧州城城墙比原本的庆州城城墙要?高大巍峨。
不过庆州旧城经修缮后,比眼下的沧州城已经强上太多。
孙信率队友混在难民队伍里?,行至城门。
城门由叛军把守。
他们本就是流民,对难民的态度还算亲切。
但也仅仅是对年轻力壮的难民亲切,对老弱妇孺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叛军想扩充人数,自然想要裹挟其余难民入伙。
孙信等人就被逼着入了伙。
一开始入伙,叛军自然不会信任重用他们。
他们被安排在一处小破屋里?,外面有人看守,目前看来不太好打探消息。
队友悄声问:“头儿,现在该怎么办?”
“等天黑。”
天色将黑,叛军首领带着一众手?下?,在沧王府里?大吃大喝。
他们手里?各自搂着?女人,一边吃喝一边蹂.躏。
这些?都是抢来的女人,大多是良家女子,哪里受得住这些??
一个个眼泪滚落,心?如死灰。
首领看得嫌烦,一个巴掌扇过去,怀中女子的脸瞬间高高肿起。
孙信就在这时,趁着?夜色混进门外守卫队伍中。
厅内传来说话声。
有人问:“大王,要?是朝廷军打过来怎么办?”
首领将女人推到地上,狠狠灌下?一口烈酒,酒水顺着?胡子淌下?,弄脏了衣服也不顾。
他大掌拍向?桌案,粗莽着嗓音:“怕什么?!咱手里?不是还有沧王。”
“可沧王已经死了啊。”
死了的人,还有什么?威胁的价值?
首领显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们要是敢来,老子就敢鞭尸!”
“大王好计策!”
“大王这招真高!”
“妙,实在是妙!”
沧王毕竟是皇族,若真要?众目睽睽下被人鞭尸,那皇室的脸面就丢尽了。
到时候,那些朝廷兵还敢动吗?
孙信面色不改,又探听一会儿,听到里面渐渐响起鼾声,没有更有效的信息,这才悄悄返回。
其余队友也陆续打探回来。
实在不是他们有多高明,而是这群叛军就是乌合之众,防卫松散得很,在孙信等人眼中,处处皆是漏洞。
特种营有专门的消息传递方式。
很快,楼喻收到情报。
他看向?霍延,神色肃穆:“现在就看朝廷如何回复了。”
沧州失守的奏报呈到御案上,皇帝眉头紧锁,问底下?的官员:“桐州还没收复,沧州又失守,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陛下?,是否派兵前去沧州收回失地?”兵部尚书曹炎问。
皇帝先前没把叛军放在眼里,可他万万没想到,光是一个桐州,打了几个月都没打下?来,现在沧州又丢了,要?是继续下去,恐怕叛军就要兵临城下了!
难道朝廷上下?就没一个会打仗的吗!
他压着?火气问:“曹炎,朝中还能调多少兵力?”
曹炎摇首叹道:“启禀陛下?,边军和京城守备不能擅动,眼下只能从地方调兵遣将。”
地方一般都会有驻军守城,只不过如今全国各地叛军纷起,地方州府自顾不暇,哪里还能调出兵力呢?
“之前藩王上交的府兵呢?加起来不是有数万?”
“回陛下?,各地州府皆有叛军作?乱,若是当真集结各地藩王兵力攻打沧州城,恐怕其余州府也会遭受罹难。”
也就是说,现在都只能自扫门前雪,谁也管不了别人。
皇帝终于有些?慌了。
他问:“而今各地还有哪些州府没有遭难?”
曹炎禀报:“除宜州、庆州、启州、绵州,以及吉州等一些?边防重镇,其余各地皆有叛军作?乱。”
“能不能从这几处州府调兵?”
“回陛下?,这几个州中,唯有庆州与沧州毗邻,且庆州曾有三千府兵,再加上一千驻军,共四千兵力,或可一战。”
有人反驳:“庆州的兵都调去沧州,那庆州怎么办?”
曹炎道:“庆州北边是吉州,西边是宜州,南边是沧州,东边临海,如今这四州除了沧州,其余都未见叛军痕迹,就算庆州兵力调至沧州,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叛军到庆州生乱。”
毕竟还有宜州和吉州两个门户嘛。
曹炎继续道:“且沧州叛军不除,若待势大,必会危及庆州。”
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从目前形势来看,调庆州兵去救援沧州,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皇帝便拍板下令,由庆州驻军将领驰援沧州。
至于粮草什么?的,朝廷是没有的,庆州自己看着?办。
帝令很快传至庆州。
楼喻就算猜出这一结果,也不由摇首失笑。
大盛朝廷是真的不行了。
他找来楼蔚。
楼蔚一直忧心?父母,这些?时日都没睡好,也无心?出去玩,顶着一双黑眼圈期待看着?楼喻。
“阿喻,朝廷有回复了?”
楼喻肃容道:“朝廷不打算派兵去沧州。”
“什么??”楼蔚嚯地起身,激动道,“为什么?不派兵!他们不管沧州了吗?”
“你先别急,”楼喻伸手?将他按回座位,“朝廷打算从外地调兵援助沧州。”
楼蔚这才松了口气:“从哪调?”
“庆州。”
“……”
楼蔚怔怔看着?楼喻,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眼下世道这么?乱,谁知道睡一觉起来会遭遇什么?。
从庆州调兵,庆州守备必定空虚,一旦遭遇叛军,那后果不堪设想。
是他连累庆州了。
楼喻见他如此,心?里?头更虚了。
他安慰楼蔚:“你别担心?,朝廷此举自有朝廷的用意,况且现在沧州更需要?兵力。”
楼蔚感动得都快哭了。
“阿喻,你真好,你真的太好了!”
虽说庆州的军队不归庆王管,可毕竟能保庆州无虞。
阿喻能够这般心无芥蒂地安慰他,可见阿喻心地是真好。
他以后一定要?报答阿喻!
这厢楼喻正动员众人备齐粮草武器,整军待发,那厢方临还在新城搬砖。
累到不行的时候,他忍不住反问自己:他现在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无数次想表明身份报至郭府,可又无数次放弃。
他甚至有些?怨自家亲爹,为什么?非要?让他离开京城来庆州!
京城哪有那么乱!
“哎,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庆州兵要去打仗了。”
“我也听说了,说是沧州被叛军占了,朝廷派不出兵,只好让咱们庆州兵去救援。”
“不是,咱庆州兵走了,谁来保护咱们啊?”
“就是就是,庆州没兵了,要?是叛军打过来可怎么办?”
方临心?中一惊。
沧州?楼蔚不就是沧王世子吗?现在沧州被叛军占了,那楼蔚岂不是……
方临虽然不怎么喜欢楼蔚,但想到楼蔚这么?惨,也不免有些?遗憾惋惜。
还有,朝廷竟然连镇压叛军的兵将都派不出了?
方临深深叹口气。
想想也是,桐州那档子事儿还没完呢。
谢策那个草包,打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将天圣教镇压,实在太过无能!
看来朝廷是真的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将领了。
“嗐,你们怕什么?!咱们霍统领亲自带兵去打,还能跟桐州那个谢草包一样打好几个月?肯定去去就回了呗!”
“也是,听说霍统领武功盖世,射箭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说不定一下?子就把叛军头头给射死了。”
方临忍不住插嘴:“你们说的霍统领是谁啊?”
“霍统领就是咱们庆州兵的统领啊!”
“他叫什么?名字?”
“嗐,人家大统领的名字,我们哪能清楚,就知道姓霍。”
方临:“……”
天底下?姓霍还会打仗的能有几人?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打仗厉害?又没有亲眼见过。”
据他所知,庆州貌似没有打过仗吧。
“这些?都是听人说的,我哪能亲眼看到。”
方临垂下?脑袋。
这么?些?天,已足够他看清庆州局势了。
庆州新城是楼喻督建的,那些工厂都是楼喻建造的,这些?工匠都是给楼喻干活的。
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恐怕这庆州府,已经不是郭知府当家作主了。
方才听到的消息,让他更确定了这一点。
庆州城他只知道霍延有带兵打仗的能力。
而霍延,正是楼喻特意买来“折磨”的罪奴。
如今看来,折磨是假,重用是真。
方临有一瞬间的后怕。
幸亏他当时因为自尊心?没有自报家门,否则肯定会被楼喻知道。
比起郭家人,他更不想面对楼喻。
然而,他如今能填饱肚子,还都是因为楼喻的宽厚仁慈。
方临俯身搬起一块砖,却在直起腰的一瞬间,陡然反应过来,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如果庆州城现在是楼喻独大,那他爹写给郭伯父的信,到底是谁看了去?!
楼喻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庆州?!
不对!
霍琼知道他在庆州,而楼喻又重用霍延,霍琼又是霍延的侄女,那么,霍琼知道了,楼喻能不知道吗?
所以,其实他一直都在楼喻的眼皮子底下?给他搬砖?!
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将他吞没。
他居然在给他曾经看不起的人搬砖?!
方临实在受不了这个打击,竟直接晕厥倒地。
再次被人抬到医馆。
隐隐约约间,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怒急攻心,没什么?大事。”
是那个年轻大夫的声音!
方临猛地睁开眼,直挺挺地坐起来,张口就是:“我要?见霍琼!”
陈玄参很冷淡:“她不在。”
“她不是医馆的大夫?怎么会不在?”
陈玄参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方临急切之下?,脱口而出:“我要?见楼喻!”
“……”
医馆里?不是只有他们两人,还有其余大夫、药童和病人。
方临这一喊,仿佛按下?了停止键。
众人皆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他。
方临梗着?脖子:“有什么?问题?”
陈玄参冷睨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出去了。
其余人开始讨伐。
“你是谁?你怎么能直呼世子殿下名讳?”
“你不敬世子,还有脸在医馆待着??”
“哎呀,小伙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咱们受了殿下恩泽,就得知恩图报,你这……唉!”
“世子殿下日理万机,哪有工夫见你?”
“你当你是谁,说见殿下就能见殿下?”
“……”
方临抱住脑袋,他不过是要见楼喻,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
太可怕了!
楼喻喝茶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被呛着?。
他哈哈笑了好一会儿,才道:“方临终于搬不下?去了?”
冯二笔也笑:“殿下,奴估计他是反应过来了,才想着要?见您。”
反正已经什么?面子都没有了,他还何必搬砖呢?
楼喻失笑,这个方临的心?思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楼喻正好无聊,便派人去召方临。
方临灰头土脸地来了。
一见楼喻,便道:“范兄之前夸你我还不信,没想到你在京城都是装的!”
楼喻含笑看着?他:“一年不见,方公子倒是清减了不少。”
“楼喻……”
“大胆!”冯二笔斥道,“这是殿下?!”
方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忍!
方临拱拱手:“殿下,敢问郭知府如今可好?”
楼喻笑容和煦:“方公子不如先为我解惑。”
“你要?问什么??”方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会是楼喻不知道的。
楼喻问:“你爹为什么?要?将你送来庆州?你身边的仆从呢?你为何在外漂泊数月才到达庆州?来庆州后又为何不让人通报郭府?”
一连被这么?多问题砸中,方临整个人都有点懵。
“殿下,不如我回答你一个,你回答我一个?”
楼喻垂眸不答。
冯二笔道:“爱说不说。”
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望着?楼喻冷淡的面容,方临这才真切感受到,京城那个嚣张轻狂的世子,不过是眼前这人的伪装。
这副冷淡威严的面孔,才是庆王世子的真面目。
偌大一个京城,除了范兄,竟无一人看穿。
方临背脊油然发寒。
结合庆州城如今的变化,方临有理由相信,楼喻所图不轨。
“喻世子,你就不怕我将庆州的见闻传告京城?”
他问出这句话,一半是威胁,一半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