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罗逸保住性命后,荣石终于放下心来。
虽然他不喜欢罗逸的假,但他也不想看到罗逸死。
放心之后,他便思虑如今三族的形势。
朝廷官兵已经来了,人质已经被救,面对如此悍然威凛的军队,三族真能顶得住吗?
而且,这次带兵的是朝廷的定国公。
他听阿爷说过朝廷的官职,定国公是什么?样的官他一清二楚。朝廷都派出这样的大将来这边,恐怕是抱着必打?的决心。
以前他们不怕朝廷官兵,是因为朝廷官兵不会钻林子。可自从上次荣石败于孙信之手?后,他就不再?小看朝廷官兵了。
正如阿爷和罗逸所说,现在的朝廷跟以前的朝廷终究是不一样了。
思及族人们还在仡族地盘,荣石心中极为慌乱。
他和阿爷一直只想让族人过上安稳日子,绑架梁知府他们也只是权宜之计,毕竟仡族那帮人可没打?算留人活口,他们若不出面,估计梁知府早就死了。
荣石不愿看到自己的族人被牵连。
他便壮着胆子去找孙信,请求见定国公一面。
孙信答应了。
荣石心中感激非常。
今夜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让荣石隐约察觉到,这些朝廷官兵跟他印象中的朝廷军大相径庭。
他见过陇州驻军,跟驻军打?过不少交道。那些驻军们大多傲慢无礼,对他们这些部族很是不屑。
是以,荣石对朝廷向来没什么?好感。
而眼前这些官兵,看起来虽比驻军威势更甚,却不会仗势欺人。
荣石心中复杂难言。
他站在营帐外等待士卒进去通报,目光落在守卫的军服上。
他们穿着黑色的衣裳,套着轻薄的皮甲,手?中拿着锐利无比的长戟,神情庄严而肃穆。
哪个儿郎不爱威风的兵器和盔甲?荣石也不例外。
亲身体会到朝廷军的威武,荣石不由心向往之。
“元帅叫你进去。”通传的士卒出来招呼他。
荣石:“多谢。”
他不懂什么?礼节,就直接抬着头入帐。
帐中有三人,荣石却一眼看到其中高大挺拔的英俊男人。
煌煌烛光下,男人一身玄色,周身气势锐利逼人,那是荣石从未体会过的威压。
他下意识低下头去。
忐忑之下,他竟学起罗逸的礼节,不伦不类地拱手道:“我叫荣石,是榕族的少族长,见过、见过……”
“不必多礼。”男人声线低沉悦耳,虽气势熏灼,但无丝毫高高在上之意,“荣少族长见我什么?事?”
霍延已经了解过榕族之事,他们虽参与绑架,但说到底算是救了楼菱和梁霈等人的性命。
“我想说,我阿爷一直以来都没有跟朝廷作对的意思,我们只想让族人过上安稳日子,这次绑架两州知府,的确是我们不对,我和阿爷愿意接受惩罚,但请朝廷不要伤害族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他言辞朴实恳切,情感?真挚,倒是让楼菱和梁霈心生动容。
霍延神色无波,问二人:“殿下和驸马是此事的苦主,陛下交待过,定要让殿下和驸马出了这口气。”
荣石猛地抬头,“殿下?驸马?”
之前野外解救人质后,他就隐约听见孙信叫知府夫人“殿下”什么?的,但他当时忧心罗逸伤势,没往心里去。
现下听闻,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蔓延至四肢八脉,眼前渐渐发黑。
殿下、驸马、陛下……
这几个词在荣石脑子里疯狂滚动,他怔怔望着梁霈和楼菱,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们到底绑了什么?人啊!
霍延道:“此为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宁宣长公主。”
荣石:“……”
那么,公主的丈夫叫什么??驸马!
所以,他们绑的人不仅仅是朝廷命官,还是皇亲国戚!
荣石心脏狂跳,双膝一软,竟跪倒在地,连求情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楼菱性子爽利大方,面带笑容道:“少族长不必如此,真要说来,是我夫妻二人该谢谢你和荣族长才是,如果?不是你们,羿戈不会留我们性命的,快起来吧。”
朝廷的诏令是直接传到府衙的,榕族的族民又住在大山里,是以他们并不知道楼菱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
梁霈也拱手道:“定国公,榕族虽有同流合污之嫌,但并未伤害我和公主,而且下官在占州治理多年,了解三族秉性,榕族确无造反之心。”
他多次向朝廷上书,基本都是因为仡族之乱。
他跟仡族斗智斗勇多年,回京途中自然会防备对方,只是他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三族合谋!
他乃占州知府,进入陇州地界不可能继续带着驻军随行,这才不慎落入榕族之手?。
霍延颔首,“殿下和驸马心胸宽广,霍某佩服。然陛下忧心二位安危,因绑架一事龙颜大怒,不论如何,荣少族长和荣族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我愿意承担罪责,只希望朝廷能够善待无辜的族民!”荣石诚挚道。
此次霍延是元帅,楼菱和梁霈都等着他的决定。
霍延淡淡扫一眼荣石,“念及你和荣族长尚存底线,我可以允许你将功赎罪。”
“请定国公吩咐!”
霍延眸色幽深:“你可知,巫塔族手中的铁制武器从何而来?”
荣石正想说他们没有铁器,可思及扎伤罗逸的那把匕首,不由沉默下来。
“还有一点很奇怪,”梁霈也道,“当时情况混乱,可那个人却全然不顾,只想着刺杀公主,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荣石不是傻子,他仔细一想,便知其中必然有鬼。
虽然决定拿人头祭天的是羿戈,但提出祭天的是巫塔族族长,如果?他们只是想要梁知府的人头,那么那个巫塔族族人为什么?非要杀害公主呢?
巫塔族素来神秘阴森,绝对有什么?事瞒着他们!
荣石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巫塔族的事情,他们跟我们往来不是很多,除非咱们族人打摆子去求他们的巫医治病。”
“打?摆子?”楼菱惊讶,“你的意思是,巫塔族的巫医能治好打摆子?!”
荣石点点头又摇摇头。
“有时候能治好,有时候又治不好,据他们巫医说,这都得看神灵愿不愿意降福。”
霍延问:“公主和驸马治理占州多年,也不知巫塔族巫医能够治疗疟疾一事?”
“让定国公见笑了,”梁霈惭愧道,“巫塔族地处屏州,并非我的管辖范围,他们族人素来神秘得很,基本都不出山,我对他们并不是很了解。”
倒是仡族一直跳得欢,吸引了最大注意力。
荣石适时道:“不瞒定国公,这次绑架朝廷命官,最开?始是巫塔族提出来的。”
之前仡族闹出动静,也不过就是拒绝交税,把前来征税的官吏打发走罢了。
拒绝交税,就是不服官府管辖,官府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一来二去,冲突越来越大。
但仡族只会动手,很少动脑子。若非巫塔族的提议,仡族也不会想到绑架朝廷命官、借机夺城的独立计划。
梁霈不由皱眉:“有铁器,又要杀公主,这巫塔族到底要干什么??”
“我看是要造反。”楼菱冷冷道,“一旦杀了我,南边各部所有族民都要承受陛下的怒火,到时候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巫塔族便能趁机号召所有族群与朝廷对峙。”
“对峙?”梁霈摇首失笑,“就算他们有铁器又如何?他们能抵挡得了朝廷的大军?”
“他们在南方占据地利人和,想用拖字诀与朝廷展开?拉锯战。”霍延开口道,“故此次必须速战速决。”
“定国公尽管吩咐!”梁霈满腔意气,“若能帮得上忙,下官万死莫辞!”
霍延轻笑,“驸马言重了。我还有军务处理,公主和驸马早些休息,告辞。”
他目光投向荣石,“你随我来。”
一夜过去,大军休整完毕,在霍延的指挥下,他们浩浩荡荡向仡族地盘进发。
五十里外,三族战士还在等着祭天仪式。
荣族长眺目远望,眼中露出几分担忧。
“荣族长在想什么??”巫族长手持权杖,鹰眸紧紧盯着他。
一旁的羿戈闻言看过来,不满道:“荣老头,你就别像个娘们一样怕这怕那了,不过是杀个狗官的头,有什么?大不了?!”
荣族长重重一叹:“羿族长,我只是不想让我的族人陷入战乱之中。梁知府他们一直没能回京,朝廷不可能没有反应,或许,朝廷已经派兵过来了。”
“那又怎么样?老祖宗以前那么点兵,朝廷不照样拿咱们没办法!”羿戈满脸不在乎。
巫族长眯着眼问:“荣族长,你已经被朝廷驯化了吗?”
荣族长正要回答,却忽听一人高声喊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那边来了好多人!还有旗子!”
众人悚然一惊,全都起身,或跳起来,或站到高处眺望。
不远处,旌旗凌空,长戟森然。
霍延率五千轻甲精兵奔涌而来,阵势浩大,气冲霄汉。
百余年来,三族只与朝廷驻军打?过交道,在他们眼中,那群驻军懒惰散漫,战力根本比不上部落战士。
祖先曾经取得的胜利,也同时蒙蔽了他们的双眼,让他们以为,所有的朝廷军都和三州驻军没什么?两样。
他们何曾见过这般肃穆庄严、气吞山河的军队?
三族七千战士全都傻眼了。
这伙官兵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他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说句实在话,南边部落难打,主要是因为地势,当地的族人是没有多少战斗意识的。
他们充其量只是一群猎户。
他们没有斥候,没有防御工事,没有森严的纪律,没有整齐的阵型,更没有军队团结一致的凝聚力。
霍延身着铠甲,骑在一匹神骏上,那威风伟岸的身影,深深烙进众人眼睛里。
他示意左右。
左右立刻高呼:“我等奉圣上之命前来平乱,若想活命,速速缴械投降!”
身后士卒尽皆附和,震彻山林。
三族人这才真正反应过来——朝廷真的打?过来了!
他们纷纷看向族长族老们。
巫族长立刻高呼:“身后就是山林,大家都跑进去!”
不用他说,一些接近山林的族人已经开始往山上狂奔了。
在他们眼里,只要跑进山林里,朝廷就拿他们没办法!
这里是仡族地盘,一开?始跑的只有仡族人,后来巫族长下令,巫塔族族人也跟着跑。
荣族长正纠结要不要跟着跑,忽然看到荣石从军队里走出来。
“阿爷!咱们投降吧!”
荣族长还没开口,忽听身后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他和族人们回头看去。
那些率先往山林里冲的两族战士,竟纷纷被铺天盖地的箭雨击倒在地,死的死伤的伤。
为了能让七千人聚集,羿戈特意选了一处平坦开阔的地方,除了背靠山林,其余三面都是平地。
他们根本就没想过朝廷军会来,他们也没想过朝廷军一言不合就杀人!
指挥过数万人的战役,几千人的战斗对霍延来说根本没有挑战性。
他这次来,就是为了震慑三族。
只有将他们打服、打?怕,他们才能因为畏惧彻底服从朝廷。
霍延来之前,已经命令弓箭手悄悄埋伏在山林附近,他们弓.弩的射程远,不需要离得太近,是以三族人都没能发现伏兵的动静。
眼看另外两族的惨状,榕族人全都呆住了。
这还没上山,就被打?得这么?惨。
南边部族从来不跟朝廷军正面交锋,就是因为朝廷军备高出他们太多,用竹矛竹箭打?赢铁甲钢刀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们第一反应就是上山。
在箭雨的攻势下,不少人倒下了,但也有不少人真的冲入了山林。
梁霈不由问:“定国公,就这样任由他们躲进山林?”
霍延道:“知道怎么才能将他们彻底打?服吗?”
“我觉得他们已经吓破胆了。”梁霈回答。
霍延眸色笃定:“他们企图占据地利打游击,我就用他们的方法,将他们彻底打?败。”
只有让他们知道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筹码,他们才会乖乖听话。
一想到楼喻因公主被擒而日夜忧心,霍延心中便被怒火占据。
他必须要彻彻底底解决南部问题,尽最大努力为心爱之人分忧解难。
这次,他不会心慈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