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之前的计划,齐钺会在一大早带上证据入宫请旨,他瞧着身边熟睡的林诗懿,不敢有大的动作,轻轻抽出被林诗懿枕着的右臂,俯身浅浅地吻过对方的额头。
因为怕吵醒林诗懿的休息,他悄声下榻,拎上榻边的军靴,在这样一个初冬的早晨里,只穿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赤着足,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去了隔壁的偏厢梳洗更衣。
听见齐钺小心翼翼地合上房门的声音后,林诗懿便睁开了双眼,她眼眶微红,怔怔地望着齐钺离开的方向。
齐钺安静的体贴她不愿打扰,阖着眼睛妥帖地收下,但那不代表着她真的可以安枕无忧。
早朝的群臣还在暖阁内候着,此时的大殿之上只跪着齐钺一人。
隗文帝手上拿着林诗懿誊抄的账册,脑袋后仰,将自己的眼神和账册间的距离拉得老远;他眯缝着眼睛,伸手翻动着账册。
殿前寂寂,只有书页偶然翻动的声音。
“怎么还跪着?”隗文帝抬眼看见端正跪在殿前的齐钺,“这入冬了地上凉,赶紧起来。”
“你也是的。”他说着话转过头埋怨一旁的老太监,“朕年岁大了,总有疏忽的时候,这定北候跪了这么久,你也不知道提醒一声。”
“欸——”他放下账册看着齐钺起身的动作利落,“头前儿一直说你有伤,我现下瞧着好得差不多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这身子养得快。不像朕,瞧个册子都瞧不大清楚了。”
“瞧不清便罢了,查个青楼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朕依你便是。”说着他索性把账册撂在一旁,“只是你要求与大理寺同查此案实在有违祖制,朕知道你对这事儿上心,但朝堂之上,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若你实在放心不下,朕许你旁观听审便是。”
说着,他转身对身旁的老太监吩咐道:“薛宏朗今儿个上朝么?去给朕传来。”
齐钺闻言恭恭敬敬地欠身行礼道:“谢圣上体恤。”
隗文帝抬手免了齐钺的礼,笑得颇有两分安慰的神色。
不多时,薛宏朗便入了殿,他领了隗文帝的令,带着齐钺去神策营中点人封楼。
“侯爷凯旋合该万人空巷,但听说因着侯爷的身子一直没好利索,莫说是庆贺的仪典,就算是封王的大典都只能往后挪,末将不敢觍颜上门拜见,深怕打扰了侯爷静养。”
薛宏朗与齐钺并肩走在出宫去往神策营的路上,他说着话突然停下脚步,对着齐钺抱拳行了个礼。
“说来惭愧,竟因为此,这许多日以来,末将也没机会见着侯爷的面儿,跟侯爷当面道上一句‘恭喜’。”
薛宏朗,神策营统领大将军,正二品武将,与齐钺这个定北大将军可算是平级;虽说没有世袭侯爵的名衔傍身,但他好歹也是齐重北的平辈,按礼数,在齐钺面前绝不至于要行礼自称“末将”。
齐钺向来瞧不上神策营,军务上也与神策营没有交集,他跟薛宏朗并不熟识,于情于理都受不起对方的礼。
能在隗都城里摸爬滚打走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即便不如尤敬之那般极尽谄媚之能事,但圆滑世故也定然是少不了的,齐钺心中也不愿与这个薛宏朗过多牵扯。
“薛将军使不得。”他连忙伸手将人扶起,出言止住了这个话题,“齐钺有伤不便,今天的事儿还要劳烦薛将军多担待。”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薛宏朗连连点头称是,可言语间却是突然话锋一转,“侯爷年轻,办事雷厉风行,薛某年纪大了,只怕、只怕耽误了侯爷。”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出了宫门,枣雪由将军府的小斯牵着侯在门口,瞧见齐钺便兴奋地打着响鼻。
齐钺接过枣雪的缰绳,拍了拍枣雪的前额安慰着,正要翻身上马却见一旁的薛宏朗停在了马车边。
文臣乘车,武将骑马,这是隗都城的规矩。
齐钺瞧着薛宏朗在马车边面露难色,也不得不上前虚与委蛇两句,“薛将军可是有事要吩咐齐钺?”
“谈不上,吩咐可谈不上。”薛宏朗连忙摆手,“不瞒侯爷,薛某年事已高,这老寒腿到了冬天就走不动道,圣上隆恩,传皇甫太医看了几回了也不见好……”
“这不,这天儿只要起了北风,我就得坐轿子或者马车。”他眼神惭愧地看了看身旁的马车,“知道侯爷今日的事儿重要,耽误不得,要不……”
他靠近齐钺两步低声道:“薛某待会唤个得力的副将陪侯爷前去可好?”
从绑着张品殊入殿,到咬死尤敬之不松口,在旁人眼中,与齐钺和北境大营毒米案扯上关系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齐钺看懂了薛宏朗的意思,心中冷哼一声。
果不出他所料,薛宏朗世故圆滑,这是要同自己、同北境大营的毒米案撇清关系。
可他心中鄙视薛宏朗的同时,也不免生出几分怅然来。
薛宏朗虽不比齐重北一世名将,但好歹也是将门之后,他与齐重北同辈,年轻时甚至还一道入过军营历练,怎么就在隗都娇养成了一个马背都跨不上的大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