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在宫里无依无靠的,陡然遇上这样的事情,哪怕她一贯沉稳,想来心里也是极害怕的。
裴行璟用指腹轻轻擦拭掉她眼底的泪珠,默默的看了她一会儿,心里充盈着满满的怜惜。
不欲打扰她休息,裴行璟正准备起身离去,衣角却被人攥着。
裴行璟回头看去,本该熟睡的宋清辞,湿漉漉的眼眸看着他,素手拉着他的衣角,不让他离开。
裴行璟爱怜的抚了抚她的眉头,想要拂走她眉间的不快,温柔的出声,“醒了?”
宋清辞沉默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轻轻笑了下,“殿下,您来了,我还以为您今夜不会来了呢。”
她一直等着裴行璟出现,可怎么也看不到裴行璟的身影,她又委屈,又难过,哭着哭着,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刚刚在睡梦中,她感觉身边有人在注视着她,那人的目光很温柔,然后她就醒来了,她想要看一看是不是太子来了。
“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到这个时间点才来看你。”宋清辞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裴行璟心都软了,见到他,宋清辞没有抱怨,也没有质问他,而是轻轻的对着他笑。
裴行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保证道:“清辞,我不会让你去和亲的。父皇的寿宴结束后,我去了沈太傅府上,沈太傅在朝中颇有威望,明日早朝他会反对大宴与东突厥通亲,还有其他一些官员也会反对。”
宋清辞没有想到太子会为她做这些,晚上的时候见不到太子,她有过埋怨和生气,但现在,她已经不气了,太子对她的情意,应该是有几分真心的。
她柔柔的笑着,“多谢殿下。”
她接着道:“其实,当初庆隆帝封我为平宁公主,便是让我与东突厥大皇子和亲的。若是事情最终没有转机,请求殿下允我去我爹娘的坟前上柱香,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我爹娘的坟前看一看了。”
裴行璟将她抱在怀里,“不可能没有转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去东突厥。至于去你爹娘坟墓前上香,等这些使臣离京后,我和你一起去。”
宋清辞仔仔细细看着太子的一眉一眼,心里的不安散了许多。
裴行璟握着她的手,“今晚是不是没用膳?”
“殿下怎么知道?”宋清辞惊讶的开口,“用了一点点,我没有胃口。”
裴行璟早就想到宋清辞不会吃太多东西,所以来的时候提前准备了糕点和几碟吃食,“用一些糕点吧,不然待会儿你会饿肚子的。”
宋清辞还是没有什么胃口,“我不饿。”
裴行璟摩/挲着她的指腹,“乖,吃一点,就当是陪我吃的,好不好?从宴席结束到现在,我也没有用膳。”
“好。”裴行璟这么一说,宋清辞应下。
她知道,裴行璟身上的胆子很重,因为她,愈发加重了裴行璟身上的重担,“殿下,多谢您。”
裴行璟刮了下她的鼻子,“清辞,你永远不需要向我道谢,我会保护好你的。”
宋清辞心里一暖,等用过一些膳食,他侧靠在床头,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睡吧,明天所有的事情就过去了。”
宋清辞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结果,她不舍得让裴行璟离开,有裴行璟陪着她,她才觉得自己是有靠山的,不再害怕,“殿下,等我睡着了,您再离开,好不好?”
裴行璟将她抱在怀里,与她面贴着面,两人亲密无间,“睡吧。”
宋清辞犹豫了片刻,环上他的腰,脑袋埋在他的胸膛前,闻着裴行璟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她只觉得安心。
以前她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对裴行璟的喜欢,她总觉得她和裴行璟不可能有结果。可是经历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再一次意识到,谁都无法确定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公主去和亲,其实是挺寻常的一件事,虽然裴行璟允诺不会让她去东突厥,可是皇上和文武百官又岂会轻易更改意见?
如果她真的只能去和亲,那她和裴行璟相处的时间就不多了,她不想再刻意压抑对裴行璟的喜欢。
有裴行璟在身边,渐渐的,宋清辞呼吸重新平稳下来。
裴行璟轻轻的将腰间的手移过去,为宋清辞掖了下被子,这才出去风阳阁。
第二日早朝,皇上坐在龙椅上,“东突厥欲与我大宴结秦晋之好,各位爱卿有什么看法?”
四皇子裴行煜的舅舅第一个站出来,“大宴建立不久,国家未安,而东突厥兵力强壮,契丹、室韦、吐谷浑、高昌皆依附于东突厥,不可小觑其势力。与东突厥通亲,百利而无一害,不仅可以带来未来几年的和平,更是可以防止西突厥与东突厥联手攻占大宴。平宁公主享受了公主的荣光,理由为天下百姓做出贡献,这是她应尽的职责。”
这话一出,不少人同意。宋清辞只是一个前朝公主,又无家族为她撑腰,让她去和亲,不至于得罪皇上。并且,前朝的时候也有不少公主去和亲,对于这些朝臣来说,这是很习以为常的事情。
牺牲宋清辞一人,换取天下百姓的安稳,聪明的人都该知道该怎么取舍。
沈钧儒上前一步,硬朗的声音在大殿响起,“皇上,东突厥占据王朝的土地,屠杀王朝数万百姓,这份耻辱和仇恨,不管过去多长时间,都不可忘记。这不是一个人的耻辱,是整个河山和万民之耻。若是与东突厥结秦晋之好,这份耻辱再无洗刷的机会。再者,颉利可汗为人狡猾阴险,数次出兵,对中原虎视眈眈,藏着狼子野心,万万不可对东突厥放松警惕。”
“去年太子大败东突厥,东突厥受到重创,兵马粮草损失无数。近一两年东突厥应当没有能力朝大宴出兵,这样一来,更没有与东突厥和亲的必要。与东突厥通亲,反而是一种拖累,大宴资源丰富,金银、绢纱、丝绸、茶叶等都要流入东突厥,无异于为他人做嫁衣。”
“和亲的口子一开,以后是不是也要与其他番邦和亲?前朝之鉴尤摆在眼前,先是和亲,接着是赔款,最后是割地。若是答应与东突厥通亲,大宴已经丧失了主动权和话语权,弊远远大于利。”
沈钧儒乃朝中清流,只忠于皇权,不结党立派,在朝中颇有威望,他话音落下,认同他的声音也不小,周修林、刘刺史等人也紧跟着反对。
宋清辞是前朝公主,去不去和亲并不干涉这些大臣的利益,许多大臣起初不愿插手这件事,幸亏有太子暗中授意,才有不少持反对意见的朝臣。
一时间,朝中支持和反对的声音并存。
皇上皱眉沉思,拿不定主意,依照他最初的意思,自然是同意让宋清辞和亲的,可沈钧儒说的不无道理。
前朝皇帝被东突厥欺负上门了,还要跪着将土地、银子送给东突厥。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这份耻辱也深深钉在大宴每一个百姓头上,大宴一日不站起来,只会越发受到其他番邦的欺负。皇上重面子,凡事都要考虑会不会影响圣誉。
况且,东突厥的颉利可汗确实狡诈,皇上也知道东突厥不是真的有心求和,然而双方短时间内都没有发动战争的能力,只得各自退让一步,等过了几年,东突厥获取了大宴的资源,必将发兵南下,攻占中原。
皇上十分犹豫,他看向裴行璟,当初击退东突厥的是裴行璟,他最有发言的资格,“太子,你有何想法?”
裴行璟淡淡出声,“父皇,依儿臣之见,大宴不可与东突厥通亲。其一,正如沈太傅所说,东突厥兵马、粮草受到极大损毁,短时间不可能主动发兵。其二,古今有不少和亲公主,前朝也有公主去东突厥和亲。可这份和平并没有持续太久,东突厥依旧数次挑起战乱。”
“其三,西突厥、吐蕃等势力也不可小觑,与东突厥通亲,反而隔断了与西突厥等国的往来。若是其他番邦联合起来,我大宴亦无招架之力。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儿臣以为,最好的做法,既与东突厥建立商贸关系,又与西突厥有所往来,以此牵制东突厥。”
陆怀瑾当即附和,“殿下所言甚是。”
其他东宫属臣也跟着齐声附和,如此以来,朝堂上反对大宴与东突厥通亲的人占了上风。
裴行璟的声音又响起,语气坚定,身为储君的威仪和强势尽显,“父皇,大宴无割地、无赔款、无和亲、无纳贡,无伤百姓一人,王朝才能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