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玫唇边的笑意骤然消失。
她离开病房,到护士站取了一套干净的病号服,拿回来叫江衍平替换。
“外面阳光不错,我带你下楼透透气。”
榆西县医院住院部大楼后面有片空地,安装着晾衣杆和健身器材。
苏玫推着轮椅,绕过床单被罩形成的幕墙,找了一棵树叶茂密的柳树,让江衍平坐到树下的长椅上。
“这个地方没有别人,没有监控探头,你想说什么,尽管畅所欲言。”
“既然你猜到了,何必又来问我?”
“江衍平,十二年前的那场绑架案,并不是真正的绑架。我也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你听见我弹奏琵琶曲《春江花月夜》,反应特别的奇怪。”
“因为你的出现,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我想忘都忘不掉!”
苏玫问:“你的拜把子兄弟里,有何凯吧?”
江衍平反问:“我很想知道,你们无名巷的女孩,是不是都在同一时间集中学习了琵琶?”
“这么说,我的猜测没错。十二年前的那个平安夜,你们‘云城四中七虎将’一起庆祝,何凯带了女朋友。”苏玫自嘲地笑笑,“吕婷的保密工作做得真好,我今天才发现,她跟何凯高中就谈了恋爱,她很早就认识你。”
江衍平扬起脸,眸中神色喜怒莫辨:“现在知道也不晚。”
苏玫坐到长椅另一端:“他们为什么对你那么残忍?”
“一场因为我口无遮拦引发的惨案。”江衍平停顿半秒,接着说,“那天,我们约在KTV聚会,吕婷刚下才艺课,背着装琵琶的乐器包。我多了句嘴,请她为大家演奏一曲,何凯当场翻脸了。”
至此,苏玫理清了事件发展的脉络。
云城四中七虎将,除去江衍平、陈茂阳、滕林、何凯、文思宇,还有两个苏玫没听过的名字。
而后来退出这个小团体的,正是何凯和文思宇。
何凯怒发冲冠的原因,是江衍平玩世不恭的态度。吕婷被当成可供消遣的陪酒女郎,这是何凯万万不能忍的。
江衍平一直认为自己是团体的核心人物,但他没想到何凯的号召力最强。
酒过三巡,七个人以及他们的女朋友都有了醉意。
这时,陈茂阳接到老爸电话,为了不挨板子立马回了家。
滕林一向是学霸加乖孩子人设,主动告辞。
而那两位苏玫头一回听见名字的陌生人,也找了补课的借口一前一后离开。
KTV包厢最后剩下的其他人,联合起来上演了一场恶作剧。
江衍平是被围攻的靶子。
“茂阳和滕林走了以后,他们看我落单,一个劲儿给我灌酒。”江衍平神色淡然,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当然,我知错能改,既然说错了话,就先自罚了三杯。”
“后来呢?”
“玩游戏,输了喝酒。”江衍平说,“掷骰子,狼人杀,真心话大冒险,能玩的我们全部玩了一遍。”
“你没带女朋友吗?关键时刻她怎么不帮帮你?”
“惭愧,虽然我长得帅,但我脾气臭。”江衍平剖白道,“没有女生敢接近我,因为给我递情书的人都被我骂哭了。”
“你混得真惨,到头来只有陈茂阳和滕林两个朋友。”
“谁说不是呢?”江衍平说,“文思宇那个浑蛋,把他的臭袜子塞进了我嘴里。”
苏玫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以为是大冒险,结果却是真正的暴力。”
“何凯说,只要我敢被他们绑起来丢到郊外,吕婷就接受我的道歉。打电话索要赎金,也是何凯的主意——他说演得越逼真,我的道歉就越管用。”
“这你也信?”苏玫蓦地睁大双眼。
“我真心当他们是朋友,我也没想到恶作剧会变成惨剧。”江衍平的脸渐渐失去血色,“我连累了爸妈和郭叔,一夜之间,我什么都没有了……”
一只麻雀飞了过来,停在长椅对面的草地上,埋头翻找食物。
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动来动去,无意中引领着苏玫的思绪,使她想起暂时寄养在外婆家院子里的尼古拉斯。
“所以,你宁愿和动物称兄道弟,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对不起,苏玫。我欠你一句真诚的道歉。”江衍平双手扶额,声音颤抖着说,“你在何记鲜花饼打过工,又被爷爷强行安排到我身边,我不由自主把你当成敌人……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
苏玫轻声道:“没有你的步步紧逼,我也不会咬紧牙关混出个名堂。”
“我不乞求听你说‘没关系,都过去了’。”江衍平转过脸,与苏玫对视,“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我的诚意,相信我,这一次我绝不会半途而废。”
说话时,又飞来一只小麻雀,与刚才那只执着觅食的并肩而立。
它们叽叽喳喳聊了个把分钟,同时展开翅膀飞向蓝天。直到麻雀的身影化为两个小小的黑点,苏玫才收回视线。
她问出答案已知的问题:“两年前,何记食品的危机是你出面摆平的吧?”
江衍平说:“是。我看不惯跨国企业的霸道蛮横和下三滥手段,碰巧又认识那家公司的高管,有钱能使鬼推磨,举手之劳而已。”
“何凯害得你差点没命,为什么还要帮他?”苏玫疑惑不解,“你把自己当成圣母玛利亚了?”
江衍平不合时宜地调侃:“注意性别,我是男的。”
“不论圣母还是圣父,我都希望你面对现实。”苏玫蹲到江衍平对面,视线与他的眼睛平齐,“从今天起,我们互为对方的树洞。你要去哪里、做什么,必须向我报备!”
“好。”江衍平想去握苏玫的手,却转而扶上自己的膝盖。
他的小动作没有逃过苏玫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