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钟离莜坐在马车上悄无声息地离了行宫。芸雁坐在她身边,慌张地向外看去,见一众宫人都是生面孔,六神无主地问道:“殿下?咱怎么办啊?”
“怎么?我爹会因为区区一个世子而让我以死谢罪吗?”钟离莜哼笑:“只是觉得我碍眼而已。也好,我出去躲个清净,什么狂风暴雨,让他老人家一人担着吧。”
“那……南巡后,咱还能回去吗?”芸雁攥住了她的手:“殿下,你说那南邯王能善罢甘休吗?”
钟离莜打了个呵欠,阖眼道:“自是不会,不过他奈我何?今日我把他儿子废了,南邯王后继无人,算是了了我爹的一个小小后顾之忧。接下来就看两个糟老头子怎么对峙了。”
“顾乐师……会不会出事啊?”芸雁忧虑不已。
“与我何干。”钟离莜换了个姿势,坐得更舒适一些。岂料马车忽然摇晃了一下停住了,外面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求求你们,让我跟姐姐一起走吧!”
“老三?”钟离莜诧异,探出头去一瞧,发现湘王正抱着包裹眼泪汪汪地在外头戳着,见她露了面,忙小跑过来央求道:“姐姐你带上我,带上我一起走吧!”
“没有爹的旨意,我不敢乱来。”钟离莜说着,斜眼看了看队伍后头的刘总管。
刘总管心领神会,小跑回去报信,片刻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殿下,您可以跟着。不过陛下说,您这回要是跟着去了,等南巡结束,您也不用回宫了。”
“那感情好。”湘王登时三步并两步窜进了马车,不等钟离莜阻拦,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狠狠搂住了她的胳膊:“姐姐快带我走,我不能留下,不然,不然……”
“不然他还能把你吃了不成?!”钟离莜使劲儿点了下他的额头,对刘总管说道:“烦劳回禀陛下,湘王想留下来与我一同诵经祈福。南方湿气大,还望陛下小心着身子骨。”
“哎,奴才定会转答。”刘总管叹息,挥挥手让宫人们继续启程。
待马车走出了行宫,钟离莜把胳膊从湘王怀里抽了出来,把他往外推了推:“你都多大了?像话吗?”
“姐姐,我是真的害怕。”湘王一瘪嘴红了眼眶,攥紧包裹小声道:“你知道的,早年我娘亲得罪过贵妃,导致他一直记恨着我。我看他冲我笑,心里就发慌。姐姐再一走,我……我就没依靠了。”
“所以你把那玉佩给我,是想告诉我别忘了还有你这个三弟?”钟离莜被气笑了:“老三,我就比你年长了一岁,还是个公主。我要钱没钱要势没势,朝堂上半点地位都没有,怎么,你指望我帮你把老四给压下去?”
“不用压下去,只要姐姐在我身边就好。”湘王又往她身边凑了凑,被不耐烦地白了一眼后,佝偻着腰退了回去。
钟离莜看着他,几度欲言又止,却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又想之后,低声问道:“三弟,你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啊?”湘王茫然地眨眨眼,手伸进包裹里摸出一个小布袋,讨好地说道:“姐姐,你喜欢吃的杏脯。”
钟离莜没有接,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老三和老四的岁数仅相差了三个月,城府却不及覃王的一成,不甚聪慧,更不喜习武,幸而平日里小心谨慎,待人谦和,从未被挑出过错来。这样的孩子,放在寻常人家里,或许是个很不错的孩子,然而放在他们家里,则成了最被忽视、被烦厌的那个。
有道是母凭子贵,可湘王这个孩子没能给他的生母——贤妃带来一丝一毫的荣光。颢帝看不上老三,亦或者早早放弃了这个平庸的儿子。奖罚没有他,朝堂没有他,甚至连团圆宴上都可有可无。前世某年除夕宫宴,颢帝直到散场都没发觉老三缺了席,到最后几位皇叔叔喝得酩酊大醉,颢帝嘟囔了句:“老三去送送!”,没人应了,这才知道老三不在。他也没管,改让老五去送。老五将宾客们送至宫门,迎面撞上行色匆匆的宫人,一经询问才知道,湘王昨夜已然溺毙于荷花池中,尸首今天晌午才捞上来。
这便是前世老三的结局。堂堂皇子,死了一宿加一上午,才被人发现。滑稽吗?荒唐吗?可笑吗!然而这确确实实地发生了。湘王死后,众人才想起他的好来,想起这个碌碌无为的皇子其实人品挺不错的。逢年过节都会给宫人们多塞些银子,好容易出趟远门,总惦记着给自家爹爹带些新奇好玩的东西回来。贤妃有咳疾,他踏遍坊间找寻良方,府上还救济了不少寒门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