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家真情实意地为他难过了一阵子,颢帝也趴在儿子的棺木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哭够了,日子照样过,没人因为他的离去而难过太久。只有贤妃娘娘自此郁郁寡欢,次年撒手人寰。贤妃死后,湘王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痕迹也没了。颢帝迅速遗忘了这个早逝的孩子,转而关注于藩王之乱。而她驻守边关,也只能在清明时分买了土香,以地为炉,送她的三弟一程。
“姐姐,陛下有没有跟你说,要让你去多久啊?”正想着,湘王忽然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衣袖,眼中满是不安:“姐姐,你会不会一直回不去宫里了?”
“我若回不去了,你当如何?”钟离莜想扒开他的手,抬起胳膊的一瞬间,忽然改了主意,把他的手攥紧了。
湘王一怔,眉头慢慢蹙起:“我……我想陪着姐姐。但是我还是得回去。我娘在宫里,若我这么跑了,我娘会被贵妃生吞活剥的。”
“贵妃跟贤妃的矛盾还是解不开吗?”钟离莜问道。
湘王摇摇头:“解不开了。前些日子,听说贵妃娘娘身体不适,我娘让贴身宫女送了羹汤以表关切。结果贵妃娘娘借口羹汤太凉,把那宫女当面打了出来。”
“那便忍着吧……”钟离莜无奈。暗道或许这就是“风水轮流转?”。
贤妃是陪在颢帝身边最久的妃子之一,是从王府带入宫里的。颢帝登基后,贤妃被赐贵妃之位,一时也是恩宠有加,风光无限。然而淑贵妃入宫时,贤妃以她的歌姬身份为由,三番五次进言颢帝,不得将如此低贱的女子纳为妃子,甚至闹到了朝堂上。颢帝勃然大怒,将其降为妃位。也正是如此,淑贵妃一直记恨着贤妃。如今她得了势,变本加厉地为难贤妃。时不时吹个枕边风,使得颢帝对贤妃愈加厌恶,算来已有三年未登贤妃的宫门了。
“老三,贤妃娘娘能指望的只有你了。”钟离莜到底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拉着他的手拍了拍:“你啊,可以不优秀,但是一定要让爹觉得你有用。你不是喜书画吗?多张罗些文人雅士,给爹写点好词儿夸夸,让坊间传唱。你也知道的,爹耳根子软。”
“我哪儿会拍马屁啊!”湘王脱口而出,旋即赶紧捂住嘴惶然道:“姐姐,刚当我什么都没说!”
“姐在给你指条明路!”钟离莜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不想争,也不敢争。但是一味的退让就能保得平安了吗?你错了。刀已经贴在你脖子上了,你再往回缩脑袋也无济于事。你要狠下心,伸手去拦,哪怕手指头按在刀刃上,鲜血淋漓,你也要拼这一把!”
“拼一把……”湘王愕然,手慢慢松开揣进了袖子里:“我……我倒是没什么的,就是我娘……我娘经不住折腾了。”
钟离莜摇摇头:“贤妃的性子太倔了。爹不喜欢强势的,尤其是强势的女人。如果早些年,贤妃娘娘能松了口,向爹主动示好道歉,爹就算对她没了爱,终归也有敬。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母凭子贵,子其实也凭母贵。淑贵妃身世不好,但是她漂亮得宠,连带着覃王也跟着沾光。可就是这么得宠的淑贵妃,覃王还是不停到御前讨宠。连他都这么努力,你还有什么资格缩手缩脚的!”
“我……我……我会试试看的。”湘王被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通,团着身子贴在马车一角里,整个人都似是小了好几圈。钟离莜自感好话说尽,也懒得再跟他掰扯,挑开车帘一角看向外头,发觉外面夜色正浓,山影重障,已出城入了山路。
“跑得倒挺快。”钟离莜哼笑,再一回头,发觉芸雁抱着胳膊微张着嘴睡着了,不禁无奈道:“不愧是我家的,心真大……”
这时远方忽然回荡起一声哨音,登时令她打了个激灵,在冷风拂面下瞪大了双眼。这声音好耳熟,像极了当年顾临泩等她爬墙头时吹的口哨。
那时她有自己的王府,晋王府,像模像样地建在临郊。可惜她到死只住了没几天,其余时间被困在战场上无法脱身。有一天晚上,她正躺在院里的摇椅上看星星,后院墙头忽然翻进来一人,被家丁们围着胖揍了半天,才发觉是官居五品的顾大人,怀里还抱着一袋子新摘的甜杏。
自此他俩约定了一个“暗号”。他在墙外吹一声长口哨,尾音微微上翘。她便主动翻墙出去,有他在底下接着。俩人就这般心照不宣、乐此不疲地玩了一个月,直至她再次离了都城。
该死的,怎么老惦记着他呢?钟离莜忙退回身子,拍了拍面颊。须臾又响起了两声哨音,尾音上翘,似是归巢的鸟儿在呼唤眷侣。可外头是绵延的山陵,不是晋王府的后院。她这只鸟儿翻出去便是粉身碎骨,而那个人也不会再等着她了。
于是她堵住了耳朵,在湘王诧异的目光下低下头,紧咬着嘴唇,几乎咬出了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