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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北凉宫宴(1 / 2)


北凉,大昭三年,仲秋时节。西岐使者来朝,独孤烨在景仪殿设宴款待。

殿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席上,独孤烨同云贵妃言笑晏晏,薄奚浅靥喝茶不语、从容淡然。

“听闻西岐人擅骑射,定边王尤为出类拔萃,昔年有幸在居延关一睹,当真身手不凡呐。”

“老朽昔年出使西岐时被狼群围攻,多亏定边王百步穿杨才得以脱身。这一箭之恩,老朽铭感五内,本该衔草结环以报之,只可惜定边王英年早逝,西岐一别竟是最后一面。今见其子才丰神俊朗、气宇轩昂,颇有定边王昔时风采,不免感念伤怀。”

“在下疑惑,此方来朝的不就是定边王吗?”“非也,是承袭父位的定边王之子。”

“当年定边王战死沙场,王后追随而去,其子小小年纪去了月氏,归来后父母皆亡,此后一直茕茕孑立、踽踽独行着实可怜呐。”

“如今定边王已然独当一面,却也是王妃亡故,因执意不复再娶,时至今日,唯有一子相依为命。定边王一脉三代单传啊。”

此时为北凉百官津津乐道的西岐使者正自斟自酌,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了上席。

薄奚浅靥有意无意地垂眸,不动声色地隐去眼底的深意、错开了与狐御支交汇的目光。

“裕王,在下敬你一杯。”“在下也敬你一杯。”

“请。”独孤邑看似百无聊赖、推杯换盏,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愿错过任何有趣之事,偏巧这幕也是。

“听闻西岐的胡月公主自小属意定边王,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定边王自前妻亡故后便不复再娶,可真是鹣鲽情深、有情有义。”独孤邑把玩着酒盏道。

“听闻北凉裕王风流倜傥、惜花爱草、日日繁忙,此等微末之事还劳裕王记惦,本王惭愧。”狐御支淡淡道。

薄奚浅靥放下茶盏,唇角微弯、眼眸清亮,静观其变。

“定边王此番惭愧从何说起。南夏帝后情深、后宫空悬;西岐王爷王妃一往情深、刻骨铭心。本王却妻妾成群,浅情天下知。一生一世一双人,世所难求,本王无福消受。”独孤邑潇洒道。

狐御支微微挑眉,觉得此人孟浪轻浮只是虚掩,心思缜密、讳莫如深才是真罢。

薄奚浅靥看到狐御支挑眉便知其心中又在盘算;再看向独孤邑,不愧是流连芳丛、妻妾成群之人,当真长袖善舞。

“本王还听闻定边王尚有一子,如今已四岁有余,不知定边王此次来朝,贵公子可一同来了?”独孤邑轻松道,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从容自若的薄奚浅靥。

“小儿闹腾,本王虽放心不下,但赴宴时多有不便,便留在了别馆。”狐御支笑道。

薄奚浅靥以为,这狐御支也是演戏的个中高手,神情之自然,目光之慈爱,笑容之亲切,让她顿时萌生一种错觉。仿佛阿晏真是他俩所生一般,而她同他真有夫妻之实似的。

这二人向来难逢敌手,今日一番唇枪舌战,难分伯仲,可见是势均力敌、终逢对手。

都是藏心不露的人物,做戏信手拈来,言辞真假参半,薄奚浅靥甚至替他们觉得惺惺相惜。

西岐使馆,四岁小儿正在习字,字迹难得工整,丝毫不似四岁小儿所为。

“赫连爹爹,狐御爹爹还不回来吗?”狐御晏软软糯糯道。

“待公子习完字帖,王爷便回来了。”赫连谟守在门外道。

“阿晏,阿晏可有用心习字?”狐御支赴宴归来,朝赫连谟点头示意道。

赫连谟接过狐御支的披风,心领神会,抬手行了个虚礼。

“有哇,狐御爹爹见到姑母了吗?”狐御晏兴高采烈地扑向他。

“见到了。”狐御支微微一笑,慈爱地抱起他。

“那阿晏可以见姑母吗?爹爹也让阿晏见一见姑母吧。”狐御晏皱鼻道。

“阿晏可还记得答应了爹爹何事啊?”狐御支托着他道。

“阿晏记得。可是阿晏想姑母了呀,爹爹就不想姑母吗?”狐御晏垂头丧气道。

“爹爹当然想姑母了。”狐御支瞥了一眼强忍笑意的赫连谟道。

“那姑母也想爹爹吗?也想阿晏吗?”狐御晏伏在他肩上道。

“阿晏是想让姑母回来罢?”狐御支挑了挑眉,不答反问,不露痕迹道。

“爹爹可以让姑母回来吗?”狐御晏眼眸明亮,熠熠生辉。

“那得看阿晏何时长大了,不过阿晏要知道,光长个子可不是长大,等阿晏真的长大了,爹爹就接姑母回去,回我们西岐去。”狐御支好言安慰道。

“去岁爹爹也这样说,爹爹骗人。”狐御晏气鼓鼓地噘嘴道。

“爹爹没有骗阿晏,阿晏长大就知道了。”狐御支安慰道。

“真的吗?”狐御晏到底是年纪小,还是掉进了狐御支的狐狸圈套。

“当然了,爹爹是王爷,王爷怎么可以骗人呢?”狐御支信口胡诌、大言不惭道。

四岁小儿涉世未深,眼见狐御支如此信誓旦旦,眨了眨眼,歪在狐御支肩头不作声了。

赫连谟记得昔年王妃曾同他探讨过狐御支的演技如何炉火纯青、浑然天成,二人忆及过往种种,深感其圈套之深、骗术之多,不约而同地叹了叹气。

王妃夸他赤子之心,又夸他忠心无二,又叹他数年如一日地追随狐御支东征西战实属不易,很是同情道:狐御支何许人也,狐狸也。其功力之深、段位之高,你我此生望尘莫及。不过你我到底心地善良、心思简单,上当受骗也在情理之中、情理之中。

时至今日,赫连谟深以为然。且看王爷连四岁小儿都不放过,便知当年王妃所言不虚。

岂是所言非虚啊,简直苦口婆心、偏僻入里。赫连谟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三日后,独孤烨邀狐御支前往上林苑围猎骑射,狐御支应邀而至。

独孤烨携云贵妃、狐御支策马扬鞭而去,擅长骑射、颇有兴致的文官武将紧随其后。

除却周围迎风而立、执剑带刀的侍卫,端茶送水、安静不语的侍女,场上唯余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记事文官笔耕不辍,两个百无聊赖的武将交头接耳,及相看生厌的独孤邑、薄奚浅靥针锋相对。

“西岐重武,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王公贵胄,皆善骑射。王后纵为公主,骑射之术定也在耽于玩乐、不学无术的臣弟之上罢。”独孤邑笑语盈盈地看向薄奚浅靥道。

“裕王眠花宿柳、惹草招风、放荡不羁,本宫自是有所耳闻,然世间向来听风是雨、以讹传讹,不足为信。是以裕王不学无术未必见得。”薄奚浅靥亦是笑语盈盈地看回去道。

“承蒙王后不弃,不若便与本王一较高下?”独孤邑起身道。

“裕王盛情难却,却之不恭。本宫恭敬不如从命。”薄奚浅靥款款道。

独孤邑微不可察地摆了摆袖,薄奚浅靥笑而不语,不着痕迹地同他打了个平手。

“王后好箭法。”独孤邑负手而立,拍手称快道。

“裕王亦不遑多让。”薄奚浅靥转过身来,回望他道。

“王后惯会取笑,自是王后更胜一筹。”二人相隔咫尺,独孤邑亦望着她道。

“平分秋色而已,裕王不必如此自谦。”薄奚浅靥拂袖浅笑道。

“云贵妃宠冠六宫,妃嫔多嫉妒,近日听说添了不少乱子。不过王后倒是大度,面无愠色,心无恶邪,真是令人佩服。”独孤邑幽幽道。

“裕王妻妾成群,想必深谙后宫之道。王上心之所属既非他人所能左右,嫉妒也好,大度也罢,不过是局外人无可奈何、个凭个的心情罢了。本宫不喜庸人自扰,不免想开了些,既然王上欢喜,本宫不若也替他欢喜。”薄奚浅靥仰首望向远处道。

“王后可知善辩乃是狡辩,欲盖弥彰而已。不过王后此番言论当真有趣。臣弟解惑不少。”独孤邑走上前道。

“裕王但说无妨。”薄奚浅靥目视远方,独孤烨正携了云贵妃策马而来。

“同乘一骑,当真宠溺。王后若想,本王倒也不吝分付痴心一二。只是王后未必稀罕罢,王后早已心有所属了不是么?本王也觉得王后同那人般衬得很,可本王也瞧着王后同那人着实无甚缘分,毕竟王后是北凉的王后,那人却要回西岐去。话说,王上属意何人王后再清楚不过,否则云贵妃进宫那日王后也不会下情蛊罢。巧言善辩、不择手段的王后不少见,只是如王后这般以身犯险只为将王上拱手让人的,本王倒是头一回见。许是天意,王后就爱同旁人说些无关痛痒的悦耳之言,偏偏本王万花丛中过、美人堆里听多了。不过与王后唱和极为有趣,本王不愿戳破,王后大可安心。无聊之人苟活于世,有一分欢喜便该贪它一分欢喜。”独孤邑潇洒道。

“裕王诡辩。”薄奚浅靥目光意味深长道。

“王后真是嘴硬,也罢,本王喜欢。”独孤邑溜了她一眼,眼风缠绵道。

薄奚浅靥嗤之以鼻,不置可否,冷漠淡然道。

“王后这般,本王最是喜欢。”独孤邑没脸没皮,眼睛微眯道。

狐御支远远地望着薄奚浅靥,薄奚浅靥亦远远地回望着他。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山河。

阿晏来了?阿晏还好罢?阿晏的字习得如何了?可还记得她这个姑母?不记得罢?阿谟将军如何,可有了心仪的女子?狐御将军如何,可还好过?

皆好,勿念。

她写信时总爱这样答,此时他便借来作答。她笑了笑,眉眼之间难得流露一丝温柔。

此后数日,她深居简出,凤栖宫的花花草草被她照料得妥妥帖帖。

中秋之夜,秋菊繁盛,秾丽可爱,暗暗淡淡,融融洽洽,宫里设宴,邀狐御支携子同来。

狐御晏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且天真烂漫、乖巧可爱,很是惹人喜爱。

“阿晏再吃,牙齿可要掉光了。”狐御支自酌自饮,却也不忘嘱咐狐御晏少吃甜食。

“爹爹,王后娘娘不喜欢阿晏吗?”狐御晏小声道,偷偷瞥了一眼上位的王后,可那位王后显然并未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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