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只有一天的记忆,重复着每一天的事情,甚至连对他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可是,他就是不甘心啊,他想要有人记得他,他不想一个人。他都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一生,为什么就没了……
在他低头的一瞬间,两块铜片从衣缝中滑了出来。
王照灵用掌心托起它们。其中一块是从沐挽风手中得到的,写着他名字的铜片。
另一块用红绳挂着的,已经长出了锈斑,只能约莫看出上面刻着“方礼”二字。那红绳,本是白色的,是他在尸堆之中翻找时,被血水一点点染红的。
“他在哪里?”王照灵望着铜片,连头也未抬。
沐挽风知道他问的是白面鬼:“他在城外,一直在等你。”
王照灵捏着方礼的铭牌铜片,过了许久,才松开了手。铜片浮在空中,不出一会儿,便自主往城门方向飞去了。越过城墙之时,仿佛坠入湖中的碎石一样,在空中荡漾起无数透明的涟漪。
想来那铜片多半就是迷阵的阵眼。王照灵果然随身带着他最重要的东西,那凝时阵的阵眼,难道是另一片?
涟漪散去之后,一切如常。但沐挽风能知道,城门的迷阵已经被破开了。
一阵微风拂过。
“灵灵。”方礼忽然出现在了众人之间。他依旧穿着单薄的白衫,留着一头长发,肤色泛白,□□的双足稳稳地踩在小院的土面上,只是眼中多了一些亮光。
王照灵看着方礼的模样,弯了弯眼睛:“你长高了。”
方礼比王照灵多活了三四年,身体自然比王照灵高大许多。
“嗯。”方礼跟着笑了笑,“要比,灵灵高。”
【要比灵灵高,才能保护你】
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方礼总是说着这句话。他们都是被遗弃的孩子,走到哪里都会遭受白眼。有钱人家的孩子甚至还会放狗咬他们,年幼的他们,出了逃,别无他法。
王照灵嗤笑一声:“高又有什么用?你还不是死了。”
方礼乐呵了两声:“灵灵,也死了。”
王照灵嘲讽道:“不是说跟着商队出去赚钱么,怎么就死回来了?”
方礼木楞道:“想你,想死的。”
王照灵看着方礼的呆傻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笑着笑着,他哭了,哭得伤心欲绝,悲痛无比。
哭声很大,很密,几乎是用尽全力在哀嚎。他跪在地上,就像一个普通小孩的哭声那样,肆无忌惮,任性妄为。
“灵灵……”方礼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王照灵双肩抖动,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问道:“为,什么,你们,都死了,为什么,只有,我一个。”
方礼走过去,抱着双膝蹲在他的身前,用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眼泪:“还有我……”
王照灵停止了哭声。
“灵灵去哪儿,我,去哪儿。”方礼伸出手,“我们,一起。”
王照灵抬起手,慢慢向方礼的掌心伸过去,却在二人指尖相触的时候,猛然收回了手。
“不行,我不跟你走。”王照灵开始慌乱摇头。
他不能和方礼一起。方礼身上没有背负罪责,他可以轮回,可以有更好的来生。他圈下这么多的人魂,阻碍了数千人来生的命数,这一切的罪孽都会加在他的身上,即使他没有伤过一个人的性命,却也不会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形鬼。
所以他才会将方礼堵在城外。他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也不愿意拖累他。
方礼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死死不愿松手。随后,一束白光从王照灵的手腕上闪现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快放开!”王照灵不停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
“一,起。”简单两个字,方礼却说得十分珍重。
白光消失之后,两个人的手腕上都出线了一圈淡灰色的流光,闪烁了几下之后,倏地钻进了他们的皮肤里面。
洛青雨凑到沐挽风耳边,轻声发问:“师父,那是什么?”
“是魂扣。”
魂扣不是法器,而是一种近于术法与阵法之间的东西。大部分的魂扣都是用来保护修士的魂魄不会被外力轻易破坏和探查。可若是将自己的魂扣放在别人的魂魄之中,它就会变成另一个魂魄的附属品,能与其同生共死,自己却不能对附属的魂魄造成任何影响。
王照灵看着手腕上的魂扣,无奈地笑了两声:“你真是,无可救药。”
“嗯。”方礼应了一声,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朝着王照灵满意地笑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嗯。”
“我说你蠢。”
“嗯,不蠢。”
*
写有王照灵名字的铜牌,从二人中间飞了出来,冲破白雾,穿过云层,在目光所及的最高处炸裂成了一道烟火。
一颗颗烟火的残光洒落在尧家湾的各处,每一颗在触碰到地面之时,都将这富饶的小镇改换了样貌。
庄严肃穆的寺庙变成了一堆黑炭残骸,人来人往的街道变成了骇人的尸堆,街道两旁的各色商铺,成为了蒙尘结网的鬼屋。
曾经的世外桃源一瞬之间成为了尸骸遍布的鬼城。唯一不变的,只有街尾的那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