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我阿姨取保候审出来的。”郑茜茜轻声回答杨玥之前的疑问。
杨玥点头。
郑茜茜偏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本应该充满青春气息的双眼此刻死气沉沉，透着悲伤与绝望。
杨玥心里一紧，安慰她说：“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法改变，但想想你的家人朋友，为了他们再艰难都要撑下去。”
郑茜茜红了眼眶，点点头，带着哭腔说：“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变成这个样子，我跟他们说我不记得，他们都不相信，还嘲笑我说怎么不说自己得了精神病。根本没人相信我，连我爸我妈都不信，说我不务正业玩coser才会结交不正派的人，自己也变得这么坏，可我真的没有，我只是喜欢动漫，喜欢好看的衣服，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坏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杨玥抓住她的手，给她擦眼泪。“没关系，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
郑茜茜哭了很久，有的路人注意到，走过来问她们需不需要帮助，杨玥抱住郑茜茜，不让她露脸，笑着回绝好心人说：“不用了，我闺蜜失恋了，我正在开解她，谢谢你们。”
突然，郑茜茜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捏住杨玥的十指几乎要嵌进去。
杨玥忍痛问：“怎么了？”
郑茜茜不说话，嘴里发出忍耐的呜咽声，两手握拳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
杨玥急忙抓住她的手，看着她异常的行为，一个糟糕的念头浮现脑海——“你吸毒了？”能够取保候审出来是为了戒毒？
郑茜茜用力甩动脑袋，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好难受，好想死……”
四周围逐渐投来怪异的目光。
郑茜茜挣扎的动作越发疯狂，杨玥快摁不住了，眼角瞥见人群中有保安朝这里走过来，她情急之下撞上郑茜茜脑袋，运气很好，郑茜茜晕了，她自己痛得脑袋嗡乱好歹还清醒着。
“怎么回事？”保安跑上前质问。
杨玥捂着脑袋泪眼汪汪道：“对不起，我朋友失恋了发脾气，我这就带她回去。”
“等等。”保安怀疑地看着她，“你们为什么全身都湿了？”
她不假思索道：“我朋友失恋跑去跳河，我刚把她捞上来，带她过来劝解……啊，你不会把我当成人贩子了吧？我哪里像啊，我是A大学生。”她说着从裤子口袋掏出校卡给保安，“您看，这是我校卡。”
保安扫了一眼校卡，点点头说：“好吧，你赶紧带她回去，她这个样子怪吓人的，最好联系下她的家长，小心别出事，要不要我帮你们叫车？”
“不用了谢谢。”她哪有钱打车。“她家就在附近，我直接带她回家。别看我这样，力气大得很。”说着背起郑茜茜快步离开。
郑茜茜很轻，明明跟自己差不多高，估摸着还不到八十斤，也不知原本就瘦还是……
杨玥把郑茜茜带回自己家，给她换上自己的干净衣服，又去泡了红糖生姜水，自己先灌下一杯，呛得眼泪出来。
她讨厌吃姜。
出来后郑茜茜还没醒，她给自己手机打了个电话，希望没被人捡去卖了，还有钱包里的银行卡身份证，补办也很麻烦。
“喂？”电话那头传来谢川懒洋洋的声音。
她兴奋地精神一振，“谢川，我东西都在你那儿？”
“在啊，放在这抵你的旷工费，一个小时一千块。”
“你爱扣就扣。我东西怎么在你那？”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捡你包的人接到了，我让她送过来，给了她一千块感谢费，也从你的工资里扣。”
“谢扒皮，再见！”
“等等，你怎么回事，救人救没影了，还过不过来了？”
“我在家，不过去了，我的东西你让郝博扬明天帮我带回学校去，给我室友米佳妮，谢了。”
“等等！”
“又怎么了？”她不耐烦。
谢川气哼哼，“好心当成驴肝肺，你知不知道你救的那女人是谁？王嫣刚抓回来的逃犯，听说还是个瘾君子，你麻利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赶紧把人送警察局去。”
“行了行了知道了。”
她回头看见郑茜茜动了，赶紧挂断电话，跑上去，隔了一段距离小心地打量郑茜茜，担心她犯毒瘾。
好在没有。
郑茜茜睁开眼后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蜷缩起来，抱住膝盖小声呜咽。
杨玥松了口气，赶紧把生姜红糖水给郑茜茜，一点点喂给她喝下。
“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去戒毒所吗？”
郑茜茜颤抖着摇头，“太难受了，我宁愿死。反正我这辈子已经毁了，没人相信我，没人期待我，我活着也没意思……”
杨玥不知如何安慰她。
郑茜茜正在承受的痛苦只有她本人明白，旁人再多安慰都是苍白的。设身处地地想，如果自己是郑茜茜，不知道副本的事情，一觉醒来整个世界天翻地覆，被千夫所指，还染上毒瘾，连报复的对象都没有，或许也会想一死了之。
整个房间里回荡着郑茜茜压抑的哭声。
杨玥想了半天，终于开口：“有一句话，叫否极泰来，你相信吗？”
郑茜茜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摇头。
她把人拉起来，“走，我们去买彩票。”
“八千！”
“一万二！”
“又是八千！”
“哇！六万！”
“八万！”
“五万！”
……
郑茜茜低头认真地刮彩票，身边围了一群彩民，一个个惊叹又嫉妒，盯着她手边剩下的一叠刮刮乐，腆着脸问：“这些卖不？我双倍，哦不，十倍买！”
郑茜茜点头，“原价给我就行了。”
剩下的刮刮乐立刻被一扫而空，然而没人刮出哪怕两块钱来。
这些人不信邪，怂恿店长再卖一叠给郑茜茜，郑茜茜向坐在角落发呆的杨玥投以询问的眼神。杨玥旁边的人戳了她一下，她反应过来，说：“可以。”拿了两张毛爷爷给店长，“再拿两叠。”
郑茜茜于是继续刮。
“六千！”
“五万！”
“十万！”
……
人越聚越多，杨玥看到有人拿起手机拍郑茜茜，赶紧大叫一声：“不许拍！”推开旁人，对郑茜茜说：“我们换一家玩吧。”
郑茜茜点头，把中奖的彩票都收起来揣进大衣口袋里，乖乖由杨玥牵手离开。
没有手机地图，杨玥正凭着记忆寻找彩票店，郑茜茜突然问：“姐姐，你是神仙吗？”
杨玥愣住。
郑茜茜嘴角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一瞬间仿佛恢复了以前那个精致可爱的姑娘。“是不是安排我命运的神仙不小心出了岔子，所以上天派你来弥补我？”
杨玥闻言越发怜惜，摸摸她的脑袋说：“算是吧。你是好孩子，老天不忍心看你年纪轻轻为不属于你的错误买单，所以让我来安慰你。”
郑茜茜呆呆地盯着杨玥看，两行眼泪倏地流下来，扑上去抱住她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郑茜茜的身子开始抽搐起来，她的毒瘾又犯了。
“茜茜，跟我去戒毒好不好？”杨玥沉声问。
郑茜茜哭着用力点头。
得先把郑茜茜弄晕过去。
小骰子的冷却时间还没恢复，没有运气加持杨玥不敢轻易头撞头，把自己撞昏了剩郑茜茜一个人在这里就麻烦了。于是撑开小红伞，让郑茜茜朝自己撞过来，郑茜茜非常听话地撞昏过去，杨玥跑去旁边便利店借电话打给谢川。
相信以他混的圈子，知道个私人戒毒所不在话下。
“杨玥啊，”谢川翘着二郎腿打量来客，似笑非笑地说：“听哥一句话，世界上受苦受难的人那么多，你一个人拯救不过来的，安下心来给哥好好打工行不？旷工去拯救世界不是一个合格的社会人应该做的。”
飞飞等人都在游戏室，杨玥摘下郑茜茜的口罩，把她扶到沙发上躺下。
“原因比较复杂，但茜茜是个好女孩。”
“嗯，我吸毒、插足婚姻、辱骂先烈、破坏文物、逃狱、刺伤警察，但我是个好女孩。”
她嘴角抽了一下，“你够了。”
谢川撑着下巴，看看她，又看看郑茜茜，“难不成这妹子跟你上个副本有关？”
“……有点关系，反正你就当帮我这个忙，你联系戒毒所就行了，钱我自己出。”
“哟，真是财大气粗。”
郝博扬从游戏室走出来，看到床上躺着个陌生人，随口问：“什么人？”
谢川笑眯眯答：“好女孩。”
杨玥见谢川东拉西扯的就是没个回应，知道他是不乐意接手这事，只好说：“那你提条件吧，不是太过分我都答应。”
“战队出道OK？”
“戴口罩OK。”
“每天过来练习一小时OK？”
“平时看情况，每周末过来至少半天OK。”
“每周游戏直播两小时OK？”
“OK。”
“你过来兼做菜OK？”
“做什么看我心情OK。”
“每……”
“适可而止OK？你这么不愿意帮忙我就找别人。”
谢川惊讶于杨玥肯为了这女生愿意做到这份上，联系戒毒所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很简单，但他还想探一探杨玥的底线，于是道：“是吗，私人戒毒所门槛高，没有介绍人很难进去，除了我你还能找谁？”
杨玥想起谢川和阎航争锋相对不服输的场面，觉得可以用来刺激谢，说：“阎航吧，他混娱乐圈的，肯定知道不少这种地方。”
谢川惊奇地打量她，鼓掌，“了不起啊杨玥，这才一个月，求人办事的道行上涨不少。我真的很好奇你这次的副本都经历了什么，你跟我讲讲，我可以考虑答应帮你这个忙。”
她当然不乐意讲，向他伸手，“把包给我，我自己给阎航打电话。”
谢川见她有点不高兴了，见好就收，笑着说：“好吧好吧，我这就联系。”长指划拉，拨通一个号码，三两句敲定事宜，然后问她：“这妹子什么时候进去？”
“马上。”
“成年没有？”
“还没。”
“有她监护人的同意书吗？”
不仅没有，郑茜茜现在处于取保候审失踪状态，问题可能比想象中严重。
谢川见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挑眉，“你最好把事情说清楚，我记得这妹子罪名不小，她怎么出来的？”
她将事情挑挑拣拣说了一遍，然后双手合十望着谢川说：“谢哥，无所不能的谢哥，拜托你帮帮这可怜的妹子，问下顾警官她这事怎么处理比较好。”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送回家，让她的监护人带她去戒毒所。”
“她爸妈都在外地打工，她小姨把她保出来后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那就去强制戒毒所，如果你欠她人情过意不去就替她把钱出了，没钱我先借你。”
她犹豫。
谢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好吧，我换个角度问，你在副本中欠了她多大的人情？”
她摇头，“不欠。”虽然自己的高热搜指数间接导致伪郑茜茜做出更多偏激的举动，但她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
谢川便笑了，往沙发上一靠，说：“其实我上面提的那些条件你答不答应无所谓，但是这个妹子的情况特殊，你叫我帮忙总得先说服我。既然你不欠她人情，为什么非帮她不可？我还以为你同情心泛滥的毛病早好了，上次路过乞丐你都没给钱。”
“有手有脚的给什么钱？好吧我实话告诉你，你说的那些事情都不是郑茜茜她本人做的，副本中她被别人占了身体。”
“那又怎样？你占了她身体？你做了那些坏事？不可能吧，没有的话你管她干什么？”谢川语气平和地一连抛出数个反问，显而易见对她行为的不赞同。
一旁看电视的郝博扬也嗤笑，“杨同学，你倒是也同情同情我，我穷得要死，不如你施舍给我点运气去买彩票呗。”
“滚。”
杨玥让自己冷静下来，将混乱的思绪一条条缕清，然后开口：“这是责任感。”
谢川：“哦？”他听了半天没听出这妹子哪里需要她负责。
“打个比方，大街上一个人在打另一个人，周围围了许多不明真相的人，被打的人拼命喊叫救命，但是没有人主动上前，后来受害者指定了人群中最壮的人，求他出来帮忙，那个最壮的人就站出来把打人的人赶走了。”
谢川笑：“你在跟我讲哲学？所以这个妹子指定你帮她了？”指定了就要帮？太可笑了。
她摇头。
“现在的情况是，茜茜她被一个未知的人欺负了，所有人都在责骂她做坏事，她平白无故被千夫所指，平白无故染上毒瘾搞坏身体。可她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指定一个人帮她。但是所有人里其实有三个人是知道真相的，这等于是上天帮她指圈定的范围，我算是其中一个，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想过主动去找她去帮她，直到我遇见她跳河，恰好救了她，看到她善良的本性，这个时候我觉得我有责任帮她。”
谢川沉默。
郝博扬关小电视音量。
杨玥继续说：“她还不到十六周岁，父母都不在身边。某天一觉醒来就摊上你说的那些破事，放在谁身上都得发疯。可是她没有伤害别人，犯毒瘾的时候选择自我了断。我带她走的时候，她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对于我的善意会礼貌道谢，我带她去刮彩票散心，她对金钱也没有多少执著。”一边说一边从郑茜茜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大沓刮刮乐，摊在茶几上，叹气：“是个让人心疼的小姑娘。”
郝博扬这时猛地站起来，大步绕到茶几前，指着桌上的刮刮乐，一脸痛心疾首：“我们认识多久了，你对我从来没有这么阔气过！”
她瞟了他一眼，“我没让你喝水塞牙缝已经是对你最大的仁慈。”
“嗯，我大概明白了，你觉得命运让你帮她。”谢川总结说，“虽然我还是觉得没有必要，但可以理解你。好吧，反正不费什么事，千金难买你乐意，你高兴就好。”说着动作优雅地将桌上的刮刮乐一张张收起来，揣进自己口袋，“这是辛苦费，我会尽量提供等价值的帮助。”
郝博扬也立刻加入抢收刮刮乐的行动，嘟囔：“就你们俩能干成什么事，人发起疯来都按不住，怪可怜的，我也看着帮吧。”
谢川又问杨玥：“你跟她本人商量过没有？”
“没有，没关系的，她很听话。”她说着拍醒郑茜茜，温柔地问：“我带你去戒毒所好不好？”
郑茜茜刚醒来还茫然着不知什么情况，但是听到杨玥的话不假思索点头，“好，神仙姐姐。”
此话一出，谢川和郝博扬一时都忘记了抢钱，齐刷刷震惊又谴责地看向杨玥，仿佛她是拐骗无知少女的怪巫婆。她红着脸摸摸鼻子，倒也没有纠正郑茜茜的称呼，毕竟被人真心实意叫“仙女姐姐”的感觉真好。
谢川联系了顾景辉，大致说明了一下郑茜茜的情况，取保候审的目的本就是先戒毒，所以送到私人戒毒所去也在情理中。
顾警官说完正事不忘八卦，“你怎么回事，这个女生危险得很，还刚跟你家心肝宝贝打完架，你送人家去戒毒所是报复还是怎的？”
“我才没这么无聊，她是杨玥的小迷妹，我给个面子顺手帮一把。”
“不简单啊老谢，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小心哪天翻船。”
“滚蛋。”
……
郑茜茜监护人虽然不管她了，但顾景辉承诺了警局会负责联系监护人报告近况，让谢川放心带人去戒毒，于是当晚谢川就开车把人送到私人戒毒所。
这私人戒毒所是个很大的别墅，杨玥进去的时候看到墙上居然还挂着戒毒套餐，根据年限、手段、服务等的不同，从几万到几百万不等，完全可以当做另类疗养所。她瞥见谢川勾选套餐后面的数字时微微心虚，也不知道他拿走那叠刮刮乐够不够抵。
“我以后会努力工作的。”她被谢川的仗义感动。
谢川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好妹子，说到做到哦。”正常鼓励的语气不知为何给人一种狼外婆的感觉。
郝博扬打量着豪华戒毒所，一脸若有所思，问谢川：“开这个赚钱吗？”
“废话，不赚钱搞慈善？”
“一年多少？”
“肯定单比你收租金高，不过嘛，得有人脉。”
“什么意思？”
“五五开。”
“没门！”
……
戒毒所的工作人员过来接郑茜茜。
杨玥问郑茜茜：“怕吗？”
郑茜茜点头。
“如果这次你能挺过去，你会发现世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答应你，等你戒毒成功出来后我会给你一个大奖励。”
“好。”
“不问什么奖励？”
“都好。”
杨玥拍拍她的脑袋，说：“去吧，我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