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自然是不可能走的。
燕容意无奈地叹了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御剑飞向殷勤声音传来的方向——飞虫汇聚于此,浓稠犹如浮山上的雪浪。
水银般的月光从枝丫间流淌下来,和飞虫泾渭分明地构成怪异的图景。
浑身是血的殷勤,以剑撑地,在白雾的中心摇摇欲坠。
他身边是模糊的剑影,飞速旋转成单薄而纤长的光。
“燕师兄?”殷勤听到了剑鸣声,惊讶地抬头,看清红色的衣摆在白雾后飞舞后,愤怒地质问,“你来做什么?”
燕容意被殷勤语气里的不可置信逗笑了。
他抬手,将两团真火打向白雾的正中,沉闷的嗡鸣声再次响起,纷纷扬扬落在地上的飞虫堆积成了厚厚的“霜雪”。
燕容意紧跟真火飞至殷勤身边。
“我是你师兄,我不来,谁来?”他没好气地从储物囊中取出先前白柳给的丹药,硬塞进殷勤口中,“还要我走……我是那种把师弟抛下,独自逃生的人吗?”
“……你大师兄我没那么不堪!”
殷勤含着一嘴味道稀奇古怪的丹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原来,大师兄是这样的吗?
“行了,让我看看,你还有哪里受了伤。”燕容意不客气地捏住殷勤的手腕,用灵力小心翼翼地在对方的经脉中探寻,半晌,长舒一口气,“还好,并未伤及丹田……能站起来吗?”
殷勤说能,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燕师兄……”
“别说话。”燕容意按住他的肩膀,自言自语,“平时在浮山的时候,没见你话这么多,一下山就被白霜传染了?”
殷勤:“……”
殷勤:“燕师兄,我遇上关凤阁的弟子了。”
殷勤艰难地转身,露出一块被石头遮掩住的山洞。
洞口有几道残破的剑阵,不难看出,是殷勤先前布下的。
“我遇见他们的时候,只有一人尚有意识。”殷勤咳出一口血,艰难地描述自己的经历,“他说他是关凤阁的大师兄,叫……叫……”
“东方羽?”燕容意意外地挑起了眉,继而在看见殷勤点头后,轻轻吸了一口气。
东方羽是关凤阁千年来收到的,最有天赋的弟子,亦是关凤阁阁老们倾囊相授的唯一徒弟。
据说,东方羽尚未拜入关凤阁,便可纵百兽,修行短短两百年,便已成为关凤阁历史上,唯一一个不用引兽哨,就能与灵兽沟通的奇才。
要不是天生眼盲,不良于行,他的名声早就和燕容意差不多了。
“燕师兄认识此人?”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而已。”燕容意伸手按着眉心,心里思绪电光火石间过了千万种,最后全化为了叹息,“带我去看看吧。”
殷勤沉默点头,转身走进山洞,顺手补全了残缺的剑阵,燕容意也将真火留在洞口一朵。
山洞是人为挖出来的,很浅,洞中横七竖八倒了六七个人,身上都穿着关凤阁青色的长袍。
空气中血腥味涌动,怪异的是,关凤阁弟子身上没有丁点的伤痕。
“这种飞虫会钻入皮肤,啃食皮下血肉,把人吃光,空留一副皮囊,再破体而出。”殷勤蹲下身,一一试探关凤阁弟子的鼻子,“这是东方羽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种飞虫从何而来?”燕容意将殷勤从地上拉起,替他在周身布下屏障。
殷勤摇头:“他没说就晕过去了。”
燕容意闻言,苦笑:“这事儿难办。”
救,肯定是要救的。
但是如何救,怎么救,是个大问题。
浮山上下皆是剑修,他们会杀|人,不会救人。
就算有一两个剑修突发奇想,学了炼丹术,炼制的药丸,也基本上是吊命用的。
大概是……为了战败后,还能有一口气爬回浮山求救。
所以燕容意和殷勤虽进了洞府,寻到关凤阁众人,却依旧束手无策。
半晌,燕容意毅然决然地掏出先前白柳给的丹药,死马当活马医,硬着头皮将丹药塞进关凤阁弟子的嘴里。
“燕师兄……”殷勤担忧地望着他。
他勉强勾起唇角:“殷师弟不用担心,若是丹药无用,我们再想他法,若是他们因为我给的丹药陨落……我自会去关凤阁请罪。”
……这都是什么事儿。
好在上天待他不薄,关凤阁的弟子吃了丹药,陆陆续续苏醒了过来。
其中东方羽反应最为激烈,直接吐出一口黑血,脸色肉眼可见地恢复了正常:“你们……”
他的目光落在燕容意腰间和殷勤脸上的面具上,惊讶道:“浮山执法者?”
红衣的剑修执剑而立,披着朦胧的月光,垂眸望过来——
“浮山……燕容意!”东方羽猛地一震,嘴角又淌下一缕鲜血。
苏醒过来的关凤阁弟子见状,凄凄惨惨地叫唤起来:“大师兄啊——”
燕容意:“……”
燕容意头疼地问殷勤:“不是说关凤阁的大师兄眼睛看不见吗?”
“我的确看不见。”东方羽轻咳着解释,“不过关凤阁弟子皆可开心眼,视世间万物,我虽看不清你的容貌,却知道浮山派,只有一位弟子穿红色的道袍。”
“……便是你,承影尊者唯一的徒弟,燕容意。”
燕容意蹲下身,递给东方羽一块干净的手帕:“好说好说。”
东方羽擦去面上污血后,露出一张白净素雅的脸。
同样是大师兄,浮山派的燕容意,肆意张扬,而关凤阁的东方羽,则温文尔雅,儒雅清贵。
哪怕身陷逆境,仍旧保持着一分风度,拱手向燕容意道谢:“燕道友,救命之恩无以言表,他日若有机会,我必携关凤阁弟子,登浮山道谢!”
燕容意无所谓地挥手:“道谢的事另说……你先给我解释解释,外面飞的到底是什么?”
“是……蜉蝣。”
“蜉蝣?”燕容意摇头,“朝生暮死之虫,何以将你们困在这里。”
东方羽苦笑,以双手撑地,勉勉强强支起上半身:“燕道友有所不知,这些不是普通的蜉蝣,是吸取了日月精华,悟出修炼之道的蜉蝣。”
“什么道……吸食人血肉的道?”
“燕道友,万物有为法,于人而言,吸取同类血肉以增进修为之辈,是为魔修,可于虫而言,捕猎本为生存之道,吸食血肉便是正道。”东方羽温声细语,侃侃而谈。
燕容意只觉得头疼。
他平生最恨掉书袋之辈,听得直挠耳根:“那这些蜉蝣为何会聚集在此处?”
东方羽沉默半晌,幽幽叹息:“因为我在这里。”
……原来,东方羽之所以不用引兽哨就可招来万千灵兽,并不是因为他天赋异禀,而是因为他幼时误服一株不知名的仙草,从此血肉中都散发着仙草的芬芳。
人修闻不出来,可对灵兽而言,那可是世间罕有的大补之物。
东方羽在灵兽眼里,从来都不是人,而是一株长了脚的人形大补药。
“以前这里是没有蜉蝣的。”东方羽望向洞口,声音逐渐低沉下去,“可能……得了机缘,恰好齐齐悟出了修炼之道。”
然后受东方羽血肉的吸引,疯狂地攻击关凤阁的弟子。
“是我害了他们。”东方羽挣扎着挪到苏醒的师弟师妹身边,眼底翻涌起浓浓的痛惜,“如果……”
“你不会想说,如果你一个人引开这群蜉蝣,我们就有救了吧?”燕容意煞风景地打断东方羽的话,并引来所有关凤阁弟子的怒目而视。
其中一位女修,愤然骂道:“浮山派的剑修没有人性吗?”
东方羽蹙眉轻呵:“韶华,住口。”
燕容意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起身,掸了掸掌心的灰:“东方羽,我佩服你牺牲自己的心。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群蜉蝣真的如你所说,悟出了道,那么他们会不会识破你的调虎离山之计呢?”
东方羽微微一愣。
“飞禽走兽的捕猎之术,可比我们这群人修厉害多了。”燕容意抱着胳膊靠在洞穴的墙壁上,把玩着手里的真火,一字一句给关凤阁的弟子泼冷水,“就算蜉蝣真的随你而去,你又如何能保证,没有其他灵兽坐收渔翁之利,在暗处等着我们从洞穴中出去呢?”
“……我和我的师弟尚能保命,你门内的弟子呢?”他冷哼,“怕是连路都走不了。”
燕容意这番话说得并不客气,却恰恰好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洞穴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最后还是东方羽先开口。
关凤阁的大师兄掩唇轻咳:“燕道友可有法子将我们救出去?”
“暂时没有。”燕容意揣着手摇头,“不过……这些蜉蝣畏惧真火,或许我们还能寻到生机。”
蜉蝣畏惧真火,如果白霜在这儿……或许能更好地操纵火焰。
可若是白霜来这里,必定要经过蜉蝣凝聚的白雾,他修为尚浅,又无真火傍身,估计人还没到洞穴门口,就已经被蜉蝣蚕食干净了。
横竖都行不通,真真是要命。
燕容意扭头打量洞内大大小小的伤患,心情更糟糕了。
山洞内沉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夜色褪去。
晨曦在树枝间缓缓流淌,白色的雾气淡去不少,看来蜉蝣并不喜阳光。
“燕师兄,真火能支撑到几时?”殷勤蹙眉走到洞穴外,又快速退回来,“蜉蝣退去大半,是离去的好时机,就是不知道这些关凤阁的弟子,能不能撑到离开槐江之山。”
“燕道友,殷道友,还是试试我的法子吧。”东方羽又开始游说,“就算不能吸引走全部的蜉蝣……也能给你们争取到脱困的时间。”
关凤阁的弟子眼含热泪:“不要!”
“……我们关凤阁弟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对,大师兄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不就是一群蜉蝣吗?和它们拼了!”
燕容意听得好笑,走到东方羽身边:“你确定你的血肉真能吸引蜉蝣?”
“你要做什么?!”尹韶华闻言,惊叫起来,强撑着抓起引兽哨,作势要吹,“燕……燕容意,你居然要拿东方师兄做诱饵?你……你们浮山派的执法者还要人性吗!”
站在一旁的殷勤,硬邦邦地反驳:“我师兄说要拿东方道友做诱饵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