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盛开,却已坠落。
季北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到自己站在一棵枝干遒劲的梅树下,树上开着重瓣的红梅,一朵挨着一朵,未等他数清到底有多少朵时,那梅花竟纷纷坠地,零落在一片泥泞之中,落声如鼓。
“北城,醒醒!北城!北城!”
一声比一声焦急的呼唤把季北城从可怖的坠落声中拉了出来。
季云烟端着姜汤坐在床边,秀眉紧蹙,“你发烧了。我叫人煮了姜汤,先喝下,驱驱寒。”
季北城接过碗,将辛辣的姜汤喝的一滴不剩。放下碗时,状若不经意地道了句,“姑姑,我刚在做了个梦,梦到阿璧死了……”他看着季云烟,轻轻一笑,“他要是知道我这么咒他,定跟我大闹一场。”
季云烟满脸愁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北城,那不是梦。”她低叹一声,“阿璧那孩子……是真的走了。”
刚刚喝了姜汤,微有些血色的脸又一分一分的白下去,季北城缓缓转过身,重新缩进被子里。
这一病便从入冬病到开春。
季云烟一直以为他和沈璧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朋友,甚至还有些不对付。尽管两家是世交,尽管她带着季北城曾在沈府住了半年,可沈璧不喜欢她,连带着也不喜欢季北城,她都知道。
她也知道季北城很喜欢沈璧,在沈府的半年里,他受尽沈璧的各种刁难甚至欺负,却从没在她面前抱怨过一句。
上元节那天,季北城的精神不错,还一早起来做起花灯。
季云烟端了笔墨,在他身边坐下,“想画什么灯面?姑姑帮你!”
季北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这灯是送给阿璧的。”
季云烟明了,见他的手指被竹篾划出几道伤口,沁着血丝,心疼道,“北城,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
季北城手中的动作忽然一滞,就在季云烟忍不住要开口时,他已神色如常地点点头,“我没事了。”
“你跟阿璧关系很好?”她是真没想到,沈璧过世,季北城会这般难过。
季北城摇摇头,“他不喜欢我,也不愿意跟我说话,见到我总是很烦……”忆起那些往事,他的脸上依然没有被排斥,不受待见的委屈,反而带着让人不解的心疼,“我知道……他过得并不好。”他低头,声音很轻,“好在以后再也不用受苦了。”
季云烟愕然。
关于沈璧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只是这些事也不该她去管,便只当做不知。“传言未必是真,就算是真的……你沈伯父也是为沈璧好。”
不是传言,忠义侯府的仆人们嘴可是比宵禁后的城门还紧,那有什么闲话传出?那些都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从早上忙到晚上,他身边大大小小放着一圈花灯,季云烟点了点,不多不少,十六盏。
如果沈璧没死,今年正好十六岁。
季北城将花灯依次挂在檐下,一轮轮暖黄破开满院的黑暗。
季云烟看着那些空白的灯面,突然明白了。他想给沈璧的不是花灯,是能驱散黑暗,带来希望的光芒。
院子里幽静与外面的喧嚣和热闹形成强烈的对比。季云烟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阿璧能有你这个朋友,他一定很开心!”
他不开心。季北城在心底默默道。
“这段时间让姑姑担心了。本来父亲让我来照顾你,没想到反倒害得你在病中还要操心侄儿。”
季云烟拍拍他的肩,“我这是老毛病了,待天气转暖,自然也就痊愈了,你不必自责。每年春节我都是一个人过,今年你能来陪着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父亲很挂念你,他希望我能将你接回家。”
季云烟摇摇头,“我不想回西南,这里挺好的,离京城又近。北城,你武艺超群,又有兵法谋略,但兄长希望你能入朝为官,不要再跟他一样,过着戎马沙场的生活。大哥既送你去长颂书院,你便好好读书,这也是你母亲临终前唯一的心愿。”
季北城一岁那年,母亲延氏便因病过世,季家就这么一根独苗。那时候沈家刚出事不久,她听闻后,一直惴惴不安,临终前更是吊着一口气,不肯闭眼,直到季牧承诺会护季北城一生平安,绝不让他子承父业,延氏才合上眼。
立春之后,季北城辞了季云烟,回到长颂书院。
京城的繁华一如当年,连侯府的匾额跟从前都没有半分区别。季北城在侯府门前驻足许久,转身离开时,侯府的大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