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换碗。”鹰主这会子只要佟殊兰说出口,就都都满足她。
不是他不想计较,只是……跟一个醉鬼计较有用吗?
余海闻言麻溜给换了白玉碗,清亮略带茶色的酒液倒进去大半碗,他都没来得及说什么,佟殊兰端起后就给一口气干了。
连干了三碗后,佟殊兰才歪头看着心惊肉跳的余海笑。
“余公公,你说我醉了吗?”她已经分辨不清楚了,只觉得到处都软绵绵的,而她一如过去般,渴望着落地却飘个不停。
余海苦着脸偷偷看鹰主,这到底是该回答醉了还是没醉啊?
都还能认出他是余公公,应该……还得来几碗?
“你醉了。”鹰主今日也才将将回来,其实已经有些疲惫,他只靠坐在软塌上淡淡看着佟殊兰道。
这话一出,佟殊兰眼泪就下来了,比下午那会儿的雨点子都急。
“醉酒的滋味明明就不好受,怎么那么些人喜欢呢?”即便泪珠子吧嗒吧嗒很快就湿了衣襟,她说话声音还是软软的,听起来平静又乖巧。
“都退下吧。”鹰主看着坐在原地连恸哭都丝毫没声音的佟殊兰,心里隐隐动了一下,冲着余海摆了摆手。
余海赶紧带着奴才退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儿给轻轻关上。
“好了,没人了,你现在可以放声哭了。”鹰主直起身,摸着她的脑袋轻声道。
“不行,不能出声,哭出声就没命了。”佟殊兰泪眼朦胧什么都看不清,飘飘然之间,只觉得自己好像还在黑三角,在那个被战友死命推进镜面柜后头的夜晚,那时看着战友被人一刀刀挖开伤口放干净血,她的眼泪也像现在一样,汹涌却无声。
“有爷在,没人敢要你的命。”鹰主起身坐到她身侧,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将她揽进了胸膛,手还不自在地拍了两下。
“真的吗?”佟殊兰抬起头,还是看不清楚那个说话的声音,“可我对最重要的人都死了,都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没有家了……”
她到底是没忍住,揪着鹰主胸前的衣服狠狠放声哭出来。
“我一直都很乖,一直都很听话,我明明已经做得够好了,可为什么还是只剩我一个人?”佟殊兰又委屈又想不明白,甚至还有股子说不出的气恼,都化作呜咽的哭声和止不住的眼泪,浸湿了鹰主胸前的金蟒。
“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呢,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鹰主楞了一下,随即拍着佟殊兰的肩膀轻声道,这话虽是安慰她,却更像是跟自己说的。
没人知道为何脾气诡异莫测,心肠冷酷无比的鹰主,为何会突发善心,捡回来一个小姑娘,还千娇万宠的养在身边,哪怕她有许多神秘之处,也不该让鹰主动了仁心才对。
他第一次见到佟殊兰,是在灰扒驿站,小丫头没看见他,但他从帘子缝隙里是看见了佟殊兰的。
那时候的小狐狸还只是破衣烂衫,甚至脸上还带着病态的红色,明明已经是穷途末路,却连哭都哭得狡黠,眼神中是坚定和没有任何放弃迹象的期望。
一如他额娘在发现自己心爱的夫君,那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客,乃是大清尊贵的和硕裕亲王后,带着他从京城一路逃走时,他最初的样子,那一年他才五岁。
那时候他多么希望也能像佟殊兰一样,遇到自己这样的贵人,在他们穷途末路时,伸出手哪怕微不足道的帮上一把。
可在被禁卫军一路抓捕,他额娘病倒在一个破旧的土地庙里时,六岁的他摔了无数次,也没能敲开哪怕一户人家的大门,最终他不得不主动暴露痕迹,让禁卫军把他们带回了京城。
自此以后面对裕亲王满当当的后院,面对裕亲王欲让额娘为继福晋的请求,那个曾鲜衣怒马,在关外活得张扬的女子,后半辈子都将自己关在了爱新觉罗氏的宗庙中,再不曾露过笑容。
那时候看着佟殊兰,他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所以他冲动地帮了她一把,也算是圆了自己的梦。
过后他无论在做什么,都忍不住想起佟殊兰一家的情况,正巧小丫头身上也有些神秘,他便顺势安排了人一路盯着。
听到不怀好意的兵头死于马上风时,他独自在床榻上笑了很久。
然后他就忍不住想,如果那个时候他也有小丫头的本事,是不是就不用将额娘带回那个如牢狱般的地方,他和额娘都会开心笑着过平淡日子,他的人生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光景?
想的越是多,他便越在意佟殊兰,直到佟恒仁夫妇被害死后,他就再也坐不住,甚至做出了指鹿为马的事情,救下了小丫头。
眼下听哭倒在他怀里的小丫头,带着不符合她年龄的悲恸说没家了,他心里也有股子悲凉。
他早就没有家了,从六岁起,或者更早,再多锦衣华服都成了枷锁,牢牢将他困在了被祖宗定好的轨迹上。
既然都是没家的人,那他给这小狐狸创造一个家又何妨?
佟殊兰最后也不知是哭累了,还是醉倒了,直接睡在了他怀里。
“让奇峰过来伺候她梳洗,影卫每人三十鞭,南风居的奴才三十板……”鹰主抱着小丫头放到了他炕上,想起佟殊兰曾经说过南风居的奴才归她管,到底没把惩罚说完,“算了,等她起来后再说,让她的丫头过来熬了醒酒汤,近身伺候着。”
“喳!”听到鹰主响指后进来的余海躬身应诺完,才略抬了抬身子,“爷,可要给小格格安排到隔壁?”
“不用,我在软塌上睡便是。”鹰主也懒得折腾,喝这么些酒,挪动来挪动去只怕小丫头要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