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那日景绰还带着云嫣一道嘲笑他像头野猪,将他气跑了都算是轻的。
若非景绰与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必然不止黑脸这样简单。
景婳笑说:“照我看四皇兄面相丰满,前世也该是个大官,回头去市集的时候,即便旁人叫你一声大人,怕也不会有人敢来质疑。”
景荣听了她这些奉承,略为自得道:“那可不是。”
他对自己这一身的贵气还是极自信的。
景绰饶有兴趣问道:“那皇妹觉得我又如何?”
景婳哼笑一声,“如你这般精明算计的模样,必然得是个商人,只说我们兄妹几个,哪个又没曾被你捉弄过。”
幼年时他们也曾天真,都还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那时大皇子与五皇子都还活着,而六皇子还沦落在民间……
景绰听了景婳的话,也仅是轻笑一声,“满嘴胡说八道,我若是商人,必然头一个将你给卖了。”
景婳也不理会,只转头问云嫣,“云嫣妹妹觉得我说的是不是?”
云嫣在一旁见他们说来说去都不曾提出逛街的提议,便与景婳道:“兴许是有几分道理,单看景婳姐姐的面相,我便觉得景婳姐姐大气高雅,必然是个千金小姐,回头你我到了街市上去,我比姐姐矮上一头,做姐姐的小丫鬟是正好。”
景婳乍然被她抬举起来,竟有几分受宠若惊。
“哪里的话,你自然也是不差的。”她蹙了半日的眉心总算舒缓许多,随即便给云嫣递话,“你觉得二皇兄如何?”
景和在一旁安静饮茶,听闻景婳提起自己,颇是无奈一笑。
云嫣朝景和看去,正对上对方清润的目光,她怔了一瞬,在旁人察觉之前转头对景婳道:“二皇子殿下该是家中老实的读书人了,扮书生上街定然不成问题。”
景婳见她嘴巴倒是会说话,又听出她话里处处暗示上街,心道这还真是个促狭鬼,于是指着景玉问道:“那我六皇兄呢?”
原先不被旁人注意的某个位置便立马变得显眼起来,景玉捏着手中的瓷杯,神色竟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垂眸将指间的瓷杯放在桌上,发出极轻微的“笃”声。
景婳话才出口,便立马有些后悔。
云嫣抬眸扫了景玉一眼,发觉对方从一开始便没有看过她一眼。
他似乎都一如既往地不想与她牵扯上任何关系。
云嫣软声道:“我倒是不敢乱说,但我若是瞧见了他,必然会想将好吃的东西都拿给他……”
她说完这话,便有人噗嗤地笑出了声,景婳没曾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答案,眼中掠过一抹极不自然的情绪。
景和方才还温和的脸色淡了几分,颇是不赞同地看向云嫣:“公主慎言。”
云嫣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神色蓦地变得无措,见景婳也不吱声,便有些委屈地挪开目光,但余光里仍忍不住偷看景和的脸色,恰好被景婳捕捉个正着。
景婳疑心,这位小公主喜欢的莫不是二皇兄?
景荣却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道:“云嫣妹妹又没有说错,他进宫之前本来就是个乞丐,若非靠乞讨为生,他又岂能活到今日,云嫣妹妹心地善良,才想把吃的都施舍给他,二皇兄好端端地作甚责怪她?”
他说出乞丐二字,气氛便逐渐冷了几分。
景和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呵斥景荣,这时前院的小沙弥便跑来道:“主持要我来告诉诸位殿下,可以将佛珠请出来了。”
取了佛珠手串,一行人便离开了灵檀寺。
云嫣路过景和身旁时,低声道:“殿下,方才是我不好,我与六皇子殿下认错行吗?”
她说完那双黑莹的眸子便含着几分期待看向对方。
景和心道她从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分明什么都不知道,他方才却失了礼数还出言斥责了她。
他的口吻颇是惭愧道:“该抱歉的人是我。”
云嫣见他眉宇间的介嫌果真消散,脸色也缓了几分,“毕竟你也是为了我好,不相干的人你才不会去说,是不是?”
她的态度落落大方,且还主动给了景和台阶下。
景和愈发觉得她本性纯真,笑着答她:“正是如此。”
云嫣心情好转几分,便又看向景玉。
她走到他跟前去,与他道:“殿下可莫要与我一般见识,我对殿下所知道的事情知之甚少,方才也着实不该,你可莫要放在心上。”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侧,见他也没有被气得脸色涨红颇有些失望。
然而云嫣侧了侧角度,垂眸却瞧见他的手指攥得微微发白。
捕捉到这一幕,她的心里竟诡异得多出几分愉悦,她还想开口,景婳却过来将她叫走。
“你瞎晃悠什么,莫不是想要走下山去?”景婳扯她袖子,目光却避着景玉,显然为方才的事情也有些不知所措。
云嫣见她来得这般及时,心里头略有些遗憾,只好随她离开。
到山脚下,景婳与云嫣坐进马车里,绝口不提云嫣要逛街的事情,显然就是要找云嫣不痛快。
云嫣恹恹地靠在车里竟也有些累了,也不再提去逛街的事情,叫景婳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心里反而更气。
景荣至山脚下又被景和告诫了几句:“你我兄弟几人都同出一脉,你若再这般言语无状,想来传到父皇耳中,你那些师傅便又该换了。”
景荣极为不屑,却也没有出言反驳,心中暗诽,只要这位好皇兄不会多嘴,谁能将这些话传到父皇耳中?
景和离开,景荣便转头看向景玉,语气颇是阴阳怪气道:“想必六弟也听说了启国公主会自行选出一位俊才匹配,原本我还以为六弟能有机会,今日看来人家只把你当乞丐施舍。”
他夸张地咋舌道:“如今这世道真真稀奇,癞蛤、蟆怕不是也春心萌动,想吃天鹅肉了?怎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
说罢大笑骑上了随从牵来的马,去追赶先一步离开的马车。
原地负责驾车的仆人颇有些尴尬,问景玉道:“殿下可还要去旁处?”
景玉缓声道:“不必了,我自己去便可以。”
那仆人道:“如此奴才便先走一步。”
景玉往外走去,却又一个老和尚路过,正要往山上去,见景玉便笑呵呵道:“施主为何在山脚下犹豫,若有什么难解之事,不如去灵檀寺中求一支签?”
景玉并未理会。
山中梵音清彻,香火缭绕。
山外俗世热闹,国泰民安。
景玉便生在这样一个太平盛世,甚至还是个皇子。
即便如此,旁人似乎也仍不愿让他过好这一生。
这厢景荣跟着两位公主脚程慢了一步,进宫后却没能再瞧见云嫣。
他正想着要去哪里打听她的踪迹,却在路过蜜园时听到一阵银铃清脆的笑声。
景荣慢下脚步,走上前去一看,顿时大喜。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云嫣坐在秋千上,瞧见他时,竟也不觉惊讶。
“殿下怎也在此?”云嫣娇声道:“才与殿下分开没有多久,这么快便又见面了,可见你我的缘分竟也不浅。”
景荣听得她这些话,心里有股说不上的熨帖,柔声问道:“公主竟也喜欢荡秋千?”
云嫣笑说:“让殿下见笑了,就是我一个人怎么也都荡不高,殿下可要来帮帮我?”
景荣自然是欣喜应下,他正要上前去靠近云嫣,这时却有个宫人过来。
“公主方才还在亭子,怎又跑来这里荡秋千了……”
浅草念叨着又顿了顿,瞧见了秋千架旁边多出来一位四皇子殿下。
她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云嫣一眼,随即向那位四皇子殿下行了个礼,便将手里的一件耦合色披风给云嫣披上。
云嫣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又转头看向景荣,唇角噙着一抹清甜笑容,“咱们约好下回再一起荡秋千吧。”
小公主笑靥如花,看得景荣心旌摇曳。
他怔怔地点了点头,云嫣便与浅草转身离开。
走得老远,浅草都回头瞧见秋千架旁边傻愣着的身影,疑惑道:“公主方才在亭子里不是说困了吗?”
云嫣道:“可我瞧见四皇子殿下路过的时候便又不困了呀。”
浅草脸色怪异道:“那……公主的意思是看见他过来才故意去荡秋千的?”
云嫣闻言,细眉轻轻敛起,眸子里仿佛拢起少许水雾来,看向浅草,“你怎能这样说自己的主子,你说的我好像一个拈花惹草的人。”
浅草心口震了震,她家公主原来竟不是个拈花惹草的人???
云嫣委屈道:“我不过是瞧他印堂发黑,想要帮帮他罢了。”
浅草问:“公主何时学会了看相?”
云嫣说:“你不信倒也没甚要紧,你且看着,他这几日必然是要倒霉了。”
浅草偷偷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位四皇子殿下这几日若是真倒霉了指不定也是因为她家公主。
她只是随意这么一想,却没想到正是料中了她家公主的心思。
云嫣神色颇是懒怠。
她当然不知道景荣印堂发黑不发黑了。
不过她知道他过几日一定会倒霉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