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浆房里,舂料碓啪嗒啪嗒响个不停,令约一到纸坊便被人叫来此处捣纸药。
虽她本意是想去晒纸房看看……但到这时也只能老老实实抱着角落里的藤蔓去清洗,因霍沉同在,二人合力抬着木盆到清溪岸畔。
岸畔有棵歪脖子松树,树冠支到溪面上,眼下刚好投下团黑影落在岸边。
令约就地蹲下,觉察到脚底的阴影时,转头瞄了眼霍沉,见他整个人都处在阳光下,连忙带着木盆往树根旁挪了挪,招他道:“你也来树荫里。”
霍沉抬头,眯眼看了看快攀到头顶的太阳,若有所思地进了阴影地。
令约从盆里抱出些藤叶,一边瞅着他,没忍住问了句:“在想什么?”
“在想夏日里什么样的住所住着最舒适。”
他忽然说到这处,莫名其妙但格外认真。
“……”令约静静觑着他,从前常听云飞说他对住所要求严苛,这下倒是亲眼见识到他如何在意——恐怕无时无刻不想着,不由得附和声,“可想到了?”
“大致想到,”霍沉帮她抱出余下的藤叶,搁到岸边,“毕竟从春日里就开始琢磨。”
令约扫他眼,笑盈盈将手伸进溪底,沁凉沁凉的水淌过指尖,她拨了拨水花才接着话问:“怎样才最舒适?”
“足以消夏便是舒适。”霍沉轻车熟路洗起藤叶,捋话道,“竹坞傍山临水,夜间纵然是凉爽,可白日里就不比东岸荫翳满地,故而夏日居室前也当种几根竹,最好是湘妃竹,或是在窗前种几本芭蕉。
“再者是要驱蚊,夏日蚊虫肆虐,除了必要驱虫之法外,还当在屋前屋后种些驱蚊花草,窗上摆些,不但能赶虫子,吹风时还满室生香。
“再引活水建一架扇车,扇车旁砌座水阁,此处乘凉必然舒适,此外冬日里还需贮些冰,待到夏日吃来清凉用来爽快,惬意至极……如何?听来可还舒适?”
又是这招……
令约识破他的招数,将已经洗好的叶子丢进盆中,打趣似的道:“当然,连你这般讲究的人都觉舒适,我们又怎会觉得不好?”
“这是哪门子讲究?”霍沉问得认真,全没听出她在影射他挑剔,还和她解释,“无非是惬意至上,真要讲究,可考量的还很繁杂,我尚且没那等雅致。”
令约低头偷笑,捡起叶子再抬脸时又变得一本正经:“总之比我要讲究。”
这下霍沉倒是点了点头,似乎也赞同了这个说法。
令约一噎:“……”
虽是实情,但大可不必点这个头!
不比人讲究的贺姑娘胡乱丢下洗好的叶子,接着去扯一串猕猴桃叶,藤叶稍有些长,霍沉放下叶片后正好来帮她。
各种藤叶被乡人们收到一处送来,相互攀缠各自牵连,抽藤时难免会抖落些叶子,霍沉才一加入,便立刻牵连到一颗弱小可怜又无辜的小杨桃——
只见它被绿藤猛地带到半空,又倏忽跌落,“扑通”一声落到水里。
杨桃尚小,重重跌水后快便从水底浮起,将要被溪水冲走时,多亏令约眼明手快救了它,而霍沉……眼不明手不快,手伸出去后一把握住的是少女握着杨桃的手。
“……”
令约一滞,他也一滞。
二人手停在溪底,水本清冽,可淌过他们时隐约变成热汤,说不出的灼手。
再烫下去,杨桃就该熟了……令约恍恍惚惚想道,而后盯着某人十足漂亮的手问:“要抓到什么时候去?”
霍沉一听,有如雷击,顿时弹起手:“情急之下,并非有意。”
至于甚么情急,大概是救杨桃心切?
解释完,霍沉无端生出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感,猜想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想握她的手这才如此。
见他反应呆呆的,令约含糊嘀咕声:“又没说你是有意的。”
说着慢吞吞收回手,兀自摊开手心。
小杨桃绿中带黄,五条棱角边缘还带点粉红,煞是可爱,她想了想又把它送给霍沉,接着洗藤叶。
霍沉收下杨桃,过后便有些心不在焉,捡起几片杨桃叶漫不经心地冲洗着,眼却不经意瞟向少女的手。
按理说,她的手他已触碰过好些回,不该再像个小毛头……可他刚刚还是遏制不住胸腔里的心跳,这是为何?
他纠结着。
令约那里已洗好一串藤叶,放进盆中再次薅来把小叶片到手里,探到水底边摇边晃,自在得像两条小鱼,然后某只“小鱼”就被人轻握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