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院子里还想听听墙角的药师们之前一听见那个老药师小心翼翼地说这两个人又吵起来了,老早直接就一窝蜂鸟兽群散。
只剩下院子里那几个人精似的小丫头待梁公子面色如常地走远了,才一个又一个冒出头来,有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发现林怀慈脸色惨白,那双手紧紧扶着门框的手连指甲都掐出隐隐约约的印痕来,就犹犹豫豫地询问:“林姑娘,你可是和梁公子约定了什么?”
林姑娘惨然一笑:“嗯,我们约定好了,梁林之盟。”
我们约定好,五日后,我亲自去赴死。
小丫头们觉得林姑娘脸色不对,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想找些药师给林姑娘看看心病,结果林姑娘只是默默地坐在桃树下的木藤椅上,搂了搂自己的衣襟,还把要出门的小丫头叫住了,摇摇头说:“不要再白费气力。”
这扑面而来的寒风,林怀慈突然意识到,毕竟是隆冬时节了,寒冬时节死个人不是很家常便饭的事情吗?
冬季就是死亡的季节。
林怀慈有时候看着自己手里的这把剑,感觉自己好像马上要踩上浮冰,滑入极洋,颠沛流离,碎不可支。
梁如行带着一身血腥在黎明间隙满身寒气地进了家门,他也不乘车不骑马,就是抿着锋锐的唇,浸透了肃杀果决的脸上全是逼迫。
他在逼迫自己忍着剜心之痛,他觉得这条回家的路就是往生路,他如果真的因为重伤不治死在了这条勾魂夺命的奈何道上,那就是林怀慈赢了,林怀慈杀了他,他就不用再杀她一次了。
他一直在逼迫自己做选择,可是发现他也下不了决定,所以他决定尽人事听天命。
梁公子从来不会对压在芸芸众生身上的天道说一个不字,众生为奴苦做舟,顺天命者昌,逆天命者亡。
盘根错节的梁家这么多年还能相安无事,完全是因为梁家先祖占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造化术,上能沟通天地,下能推衍世事。
这等窥探天机的秘术本早该被天道抹杀,但梁家先祖硬生生利用整个梁族作了交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梁族从此便是人间的天道。
梁公子的脸色冷得和门槛上的浮冰一样,梁族的族门皆为玄铁所铸,通体黑澄,不计其数异兽怪形都被阵法压制,世世代代为梁族守门,即使在同样深沉的黑夜里也飘零着怪兽们偶尔眨动的异瞳,弥散出星星点点的红光,夜半更深还能隐约听见兽魂们低低的嘶吼声和咀嚼声。
梁公子还活着,平安无事地走在这危机四现的回魂道上,还顺顺当当地进了家门。
他一直在逼迫自己做选择,可是发现他也下不了决定,所以他决定尽人事听天命。
他还活着,那有人就必须死。
梁公子回族第一件事就是端端正正地恭候在梁父的书房门外,红轮初生,曙光初现,梁公子凝眸看看眼前的织金锦,金光牵连钩动天际的霞光,反射出浮动的星日月,三者流转,栩栩如生。梁公子又抬头看看天,夜色将明,又过去了一天。
呵,以命换命……
是用此命换彼命吗?
待小厮进去通报后,过了约半刻钟,里面才传来清冽的一声毫笔落案声:“如儿,进来吧。”
梁公子目不斜视地掀开了眼前的织金锦,书房内目之所及皆是经年累月的书香气,高高低低的书架上堆着或摊开或齐整的古籍古玩,但都纤尘不染,一看就是有专门的人每天精心打扫侍弄过的。
梁父拿起案上刚题的字吹了吹,又搁置一边,拾起那还未干透的紫金毫笔往书桌一角的香皿蜻蜓点水般一拂,那聚拢在香灰中的香气便倏忽散开来,如同兜不住了一般。
梁公子闻到那突然粘稠的墨香,突然觉得心口处一痛,他也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伤势开始有点不稳,但梁公子还是一板一眼地答道:“有小人捣鬼,问尘子聪颖,一眼即破全局。”
梁父无所谓地一笑,他只是仔细端详着这毫毛笔尖的那点香沫,眉目不动地说:“风声一起,我便已派人查探清楚了。那个小人看着只是一个寻常少年,结果却是诡谲得很,往济渡派一躲,便是怎么也寻不见人影了。我派的人想询问那少年是何模样,竟无一人说得出个所以然。”
梁父说到这里,才想起来看这儿子一眼,有些责怪地说道:“你竟让这问尘子伤你,为何如此不自爱?你娘提心吊胆,本来还以为你要折在这女人手里了。谁曾想,这问尘子居然真的放虎归山了。我们估量着,这问尘子还是有些喜欢你的吧。”
梁公子听闻此言,闷闷得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梁父从书桌后起身,拎着那杆紫金毫笔,走到梁如行身边,笑眯眯地扶着梁如行到一旁的茶案坐下,拉着梁公子的手,把紫金毫笔轻轻地放到了梁公子的手上:“那如儿你,喜欢那个问尘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