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恕还未弱冠,若非早早去了边关,他和京城那?些年轻的世家子弟没多?大区别。宜春侯比江寒恕年长许多?,可江寒恕幽黑的眸色看过来,他竟是不敢说一个不字。
他可以不把慕念瑾当回事,然而再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拂江寒恕的面子。
江寒恕不仅仅是皇上的亲外?甥,自他班师回京后圣眷正浓,太后和皇上时常召他进宫,前不久还在宫里?给他举办了接风宴。
圣上对江寒恕的看重?和疼宠,比之几位皇子都?不差。
“在宜春侯府出了这等丑事,让侯爷和慕小姐见笑了。”江寒恕一发话,宜春侯立马换了副语气?,“刚才是老夫想岔了,那?孽障做出了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自然不单是我们宜春侯府的事情,有侯爷和慕小姐来审问,定是能查明事情真相?。”
这老滑头,江寒恕没接宜春侯的话。
他转头看着慕念瑾,“想问什么,想说什么,无需有顾忌。”
慕念瑾愣了愣,江寒恕这是在为她撑腰吗?
慕念瑾弯了弯双眸,“好。”
有江寒恕在,她确实不用顾忌什么,也可以放心说出自己的猜测了。
“贾侯爷,刚刚一共发生了两件事。”慕念瑾看向宜春侯,有条不紊道:“先是贾二姑娘的绣画被损毁,接着有人故意把蛇放到了屋子里?。”
有人?
敏锐地抓住这两个字,江寒恕眸光一闪,想来慕念瑾发现了什么。
慕念瑾接着道:“我和贾二姑娘离开后,只有贾大姑娘进了屋子,没办法?证明这件事不是贾大姑娘做的,但也不能断定是贾大姑娘损毁了绣画,没有人证物证,这件事情便先不提。”
“来看第二件事,若那?蛇是贾大姑娘放进了屋子,那?么,是何人给她捉了那?条蛇,还是说,是她自己偷偷找来的蛇?”
慕念瑾问出的问题,并不复杂,寻常人都?能想到,但宜春侯一时哑言,他一个字都?回答不上。
府里?的小厮和贾蓉告诉他是贾芙放的蛇,他便觉得就是那?个孽障所为,根本没想到去调查这些细枝末节。
宜春侯吩咐道:“让管家把府里?的下人全部叫来,问一问他们有没有帮大姑娘捉蛇。”
不好让江寒恕和慕念瑾久等,宜春侯府的管家很快召齐了那?些下人。
不多?时,他匆匆进来回禀:“侯爷,下人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自大姑娘变了性情,除了她院里?伺候的丫鬟,其他下人也不敢出现在大小姐面前。奴才刚才又?仔细问了大姑娘院里?的丫鬟和小厮,他们也都?没有帮大姑娘捉蛇。”
管家的话宜春侯是信的,贾芙这段时间经常冲下人们发火,生怕惹贾芙生气?,宜春侯府的下人没几个敢出现在贾芙面前。
宜春侯道:“这么说是贾芙一个人捉的蛇?”
慕念瑾却没回答,她话音一转,“侯爷,贾大姑娘回府后,与府内和府外?哪些人往来比较多??”
依照宜春侯来看,这件事八成就是贾芙所为,但碍于江寒恕的威仪,他只得一一回答慕念瑾的问题,“她刚回府的时候胆子小,没见过世面,又?不会说官话,不敢在别府小姐面前露面。她一直待在府里?,跟着蓉儿学习官话,兄弟姐妹几个中,她与蓉儿关系最好。”
“至于府外?的人,与她来往多?下人倒是没有。等她愿意去参加宴会了,她又?落到了水里?,后面的事情慕小姐也是知?道的,她性情大变,很多?人都?认为她中了邪祟,又?怎么会与府外?的人有往来!”
这番,慕念瑾心里?的猜测可以确定了,她道:“贾大姑娘与府外?的人没有往来,府里?的下人也没有给贾大姑娘捉蛇。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这条蛇是贾大姑娘一个人捉来的,没有帮凶。”
慕念瑾话音刚落,一旁的贾蓉急忙道:“是,肯定是姐姐一个人捉的,这般害人的事情,姐姐也不敢让别人知?道吧!”
慕念瑾淡淡看了她一眼,“二姑娘如此笃定此事是贾大姑娘所为,莫不是你亲眼看见贾大姑娘捉了那?条蛇?”
慕念瑾这番质问,贾蓉低下头,讪讪道:“这倒是没有。”
慕念瑾继续对着宜春侯道:“贾侯爷,不知?你可否注意到贾大姑娘的绣鞋了?”
宜春侯一头雾水,“慕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听到这话,贾蓉一愣,急忙抬起头朝贾芙的鞋子看去。
离慕念瑾很近的江寒恕,墨眸生出极浅的笑意,慕念瑾还没明说,但他已经猜出慕念瑾话里?的意思了。
这位慕家大小姐当真是心细如发,又?极其聪颖。
换一个女子,差一点被蛇咬了,估摸着这会儿还在害怕呢,哪里?会有多?余的心思和精力去注意到贾芙的鞋底!
慕念瑾不紧不慢解释道:“基本上排除了有帮凶的情况,然而一条那?么长的蛇是不会凭空出现的,宜春侯府有这么多?下人,若是那?蛇提前被捉进竹笼里?,不拘放在屋子里?还是其他地方,肯定会被下人发现的。但下人都?不知?情,说明这蛇被捉进竹笼的时间不长。”
“宜春侯府有蛇出没的地方,一般是杂草丛生、草木潮湿之地,如果是贾大姑娘亲自去捉的蛇,她的裙角和鞋底会沾上尘土才对。可是,贾大姑娘的绣鞋很干净。”
“虽然把蛇放进屋子里?的女子,和贾大姑娘身上的衣裙是同一件。但贾大姑娘干干净净的绣鞋,可以证明不是她捉的蛇。”
“没有帮凶帮忙,又?不是贾大姑娘自己捉的蛇,那?只能说明,这件事非她所为。”
“这……”
宜春侯面露沉思。
慕念瑾分析的有道理,宜春侯府的下人每日都?会清扫府里?的花园和草丛,若是有蛇,便是一条又?细又?短的蛇,下人们也早晚会发现的。
既然府外?和府里?都?没有人帮忙,那?么长一条蛇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退一步说,便是府里?有蛇,贾芙亲自去捉蛇,鞋底多?多?少少会沾上泥土,不会像现在那?样干净。
贾蓉的脸色倒是不那?么好看,“万一是姐姐为了遮掩,把她的绣鞋擦干净了呢?”
慕念瑾道:“从贾大姑娘跑出屋子,到有人蒙着脸站在窗外?把蛇放进来,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这么短的时间,她应该没有时间去清理鞋子。”
贾蓉攥着襦裙的右手力道重?了许多?,“慕姐姐,不仅府里?的下人看到是姐姐放的蛇,慕姐姐身边的丫鬟也看到了,那?人的个头和身材和姐姐一样,还穿着同样的裙子,这又?该怎么解释?难不成府里?还有另外?一个姐姐吗?”
宜春侯跟着道:“是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不难解释,慕念瑾看了一周,指了指屋里?的两个丫鬟,“这两个丫鬟年纪相?仿,身材和个头也都?差不多?,若是她们二人穿着同样的衣服,再蒙着脸,对她们两个不熟悉的人,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这便是同样的道理,放蛇之人看起来像是贾大姑娘,但她蒙着脸,又?只在窗外?匆匆露了一面,我和郁桃对贾大姑娘不算熟悉,先入为主会把那?人当成贾大姑娘。”
“但那?人不一定就是贾大姑娘,宜春侯府这么多?下人,找一个和贾大姑娘身材、个头差不多?的,并非难事,其他人假扮成贾大姑娘也是有可能的。”
宜春侯可算弄明白了,“慕小姐说的有道理。”
贾蓉却不罢休,“还有一件事解释不通,就算是有人冒充,可姐姐是侯府千金,她身上的衣裙是府里?绣娘特意裁的,为了不和别人撞样式,只这么一件。也就是说,大姐姐身上的衣裙,只有她自个有,别人是没有的。”
慕念瑾没立即回答贾蓉的话,她走?到贾芙身边,柔声道:“贾大姑娘,你这里?还疼吗?”
贾芙一手捂着红肿的脸颊,感激地看着慕念瑾。
府里?的下人以为那?些事情是她做的,就连她的亲生父亲也不相?信她,上来就打了她一巴掌。
她百口莫辩,也没有人站在她这边,贾芙心如死灰。
她以为慕念瑾和贾蓉更?亲近,慕念瑾还差一点被蛇咬了,巴不得看到她受到惩罚呢。可她万万没想到,最后愿意费心思查明真相?的,竟然是和她毫无交情的慕念瑾。
脸颊自然是疼的,但比起一颗心一阵阵揪着疼,就算不得什么了。
贾芙抽噎道:“慕小姐,您想问什么,我一定全都?回答,只要能查明真相?。”
慕念瑾浅浅笑了笑,带有安抚的意味,“贾大姑娘,你今日这身衣裙,是何时裁的,又?是什么时候定下要穿这身裙子,是你选的,还是旁人给你选的?”
贾芙想了想,“这些衣裙是我落水后裁的,母亲从库房里?拿出不少布匹让我挑选,当时二妹妹也在,她挑了其他的颜色,把几匹红色的布料留给了我。”
“但我皮肤黑,那?些裙子裁好后,穿在身上并不好看。昨个,针线房又?送来一件裙子,就是我身上的这件,这件襦裙颜色浅淡,正是适合我。丫鬟把这件裙子拿给我看,说我穿上肤色显得白了些,我便打算今个穿这身裙子。”
慕念瑾又?道:“那?丫鬟叫什么名字,之前在哪个院子里?伺候?”
贾芙自然是知?无不言:“玉瓶之前是二妹妹房里?的丫鬟,二妹妹说那?丫鬟很是能干,也很会照顾人,便把她给了我。”
慕念瑾微微点头,神色沉重?些许,又?和贾蓉有关系。
绣画,还有玉瓶那?丫鬟,一桩桩一件件,抽丝剥茧后,都?和贾蓉有牵扯。
一次是巧合,难不成次次都?是巧合吗?
慕念瑾注视着贾芙,“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那?幅绣画是你损毁的吗?”
“不是。”贾芙连连摇头,“我去的时候,那?幅绣画已经成碎片了,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呢。若是我剪的,我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反正我名声都?这么坏了。我是脑子笨,不聪明,但我也不至于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情!”
慕念瑾没再问什么,她转而看向宜春侯,“贾侯爷,我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放蛇之人和贾大姑娘穿着同一件裙子,并非难以办到的事。
贾大姑娘的裙子是针线房绣制的,只要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出裙子的样式。
那?蒙面之人定是知?道了贾大姑娘今日要穿的衣裙,提前裁了一件一模一样的衣裙,又?故意蒙上脸,好栽赃到贾大姑娘身上。
“这件襦裙很衬肤色,那?人笃定贾大姑娘今个会穿这身裙子。但贾大姑娘要穿什么裙子,这是她的私事,想来只有贴身伺候她的人才会知?道。”
“劳烦贾侯爷一一问话大姑娘房里?的丫鬟,尤其是那?个叫玉瓶的下人。”
宜春侯一直以为是贾芙做了这些事情,可听到慕念瑾结论,他心绪颇是复杂,“快去,按慕小姐说的办。”
慕念瑾的声音又?响起,“这第二件事解决了,还有一件事没解决。”
“除了贾大姑娘,没有人再来过这间屋子。贾大姑娘说不是她剪了绣画,若她所言不假,那?么,又?只有两种可能。一,那?幅绣画是被门?口的丫鬟损毁的,二嘛,那?幅被剪了的绣画,并不是贾蓉给我看过的那?幅。”
话音刚落,之前在门?口伺候的丫鬟急忙道:“侯爷,不是奴婢,奴婢怎么敢剪了二姑娘的绣画!”
慕念瑾唇角扬起一抹笑,不是贾大姑娘剪的,也不是那?丫鬟剪的,难不成那?幅绣画是自个碎的?
宜春侯又?没反应过来,“慕小姐,老夫不太明白你说的第二种可能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那?幅绣画不是蓉儿给你看的绣画,这颜色、花纹不是一模一样吗?”
慕念瑾出声道:“没有人承认是自己剪了那?幅绣画,那?我只能从其他可能入手,贾蓉给我看过的那?幅绣画,根本没有被损毁!”
宜春侯满脸诧异,“没有被损毁,这又?是怎么回事?”
“既然有人假扮贾大姑娘,出现了两个贾芙,那?么有两幅一模一样的绣画也不是不可能。”慕念瑾道。
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不可思议,但这种猜测并非没有道理。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慕念瑾道:“我和贾蓉离开后,除了贾芙,再没有人进过这间屋子,除了我们几个,也没有人出过这间屋子,距离绣画被剪碎,过去的时间并不长,若真是有人动了手脚,许是能找出些痕迹。”
“如此,麻烦侯爷仔细检查这间屋子,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宜春侯自然是应下,当即吩咐小厮来检查这间厢房。
江寒恕走?过来,压低了些声音,“你的意思是有人绣了两幅一样的绣画,故意损毁其中一幅,好嫁祸给贾大姑娘!”
慕念瑾眉眼弯弯,“侯爷真聪明。”
望着慕念瑾明媚的笑靥,江寒恕也忍不住勾了勾唇,是她聪明才是!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宜春侯高氏也急忙赶来了。
慕念瑾有些事情需要询问,她道:“高夫人,借一步说话。”
去到无人的地方,高氏抹了一把泪,“慕小姐,芙儿性子越来越坏,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有教导好她!不过,芙儿原本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她落水后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是那?鬼怪在作祟。”
望着高氏,慕念瑾眸色复杂,难怪高氏会去福宁寺请慧元大师做法?事。
高氏这番话听起来是在为贾芙开脱,是在维护贾芙。可当娘亲的不仔细盘问清楚缘由,却说自己女儿中了邪祟,也是挺可笑又?可悲的一件事。
鬼怪作祟,水鬼附身,慕念瑾是不信的。
她看过一些书籍,也听过一些传闻,很多?时候不过是利用鬼神之说来掩饰事情真相?罢了,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慕念瑾道:“高夫人,最开始,是你自己觉得贾芙是被水鬼附身,还是有人这么告诉你的?”
慕念瑾这番问话有些莫名,高氏一脸迷茫,仔细想了想,“芙儿落水后,性子变得骄纵许多?,经常对她屋里?的下人发火,也很是挑剔厨房里?给她送去的膳食和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