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暖暖的红糖水,宿双稍微恢复了点精神。身下浆糊似的难受得很?，立即抬腿下床，脱了脏污的衣裤，用水盆边挂着的干净布巾沾着热水开始擦拭身下的狼藉。
而回避到帐外的二人在门口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李赫率先?开口,“你们住在哪个帐篷，带我去看看。”
戎律半边脸已经肿起来,眼?睛都显得一大一小,斜眼?瞪着李赫的样子别提多?滑稽。
“呵，还要装哑巴？”李赫牵起斗篷上的兜帽盖住头颈,外面?风雪实在是太大,“再瞪,别怪我这个做师父的连着你那边脸一起揍肿了。”
“嘁……”戎律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径直走进风雪里,却是在带路朝他们住的帐篷那边走。
大将军突然出现?让忙过一圈聚在帐篷里躲避风雪的后?勤兵个个连滚带爬地从地铺上弹起来。李赫一走进帐篷就被?扑面?而来混杂着各种难言味道的臭味给刺得皱眉。
“你们睡哪里？”
戎律下巴一抬,示意自己不知道看吗？
李赫瞥一眼?大兵们脚下踩着的地铺,苏宛就这样跟一群糙汉子挤在一起睡了两个月？
噢，也没有那么久，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路上或是在打仗,但想到一个娇弱的女人竟然混在男人堆里受了这么久委屈,他还是有些烦躁。
今天看她痛苦的样子，那上个月，上上月她都是怎么过的？又想起她当初从尸堆里冒出来的时候，李赫自嘲般叹口气,这女人还真是能忍。
不过他也能理?解她刻意隐瞒的用意，正因为是女子，在不清楚军队情况的时候,装男人受苦受累总比被?人欺辱好上千倍万倍。
“今后?扎营你们就住我的帐篷。今天就算了，雪一停就要拔营，待会儿记得让他们腾出辆车给你姐姐。”从那臭气熏天的男人窝出来的时候李赫朝戎律吩咐。
戎律听他这么说感觉今天挨打也是值了，他早就受不了让那女人每次扎营就担惊受怕，住进将军帐篷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且李赫是让他一起住进去，这样也不用担心他对素、对那女人有什么不轨企图。
往回走的路上，戎律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她生了什么病？为什么不让黄军医进去瞧？”
李赫脚下一个踉跄，感情这小子还不知道他姐姐这是月信来了！站定后?回头看这个还没到自己胸口的男孩儿，也是，开年才九岁，这方面?还没开蒙实属常情。
“她没病，做女人生来就比咱们做男人来得辛苦，以后?你就会懂。将来若是你也娶妻，记得对你妻子好一点。”李赫已经把?这小子当做自己徒弟，顺便就想教他一点做人的道理?。
戎律偏着脑袋，没想明白李赫为什么说这话，他当然会对自己的妻子好。他的妻子，不就是那女人？因为王兄说过，他不在了，他的女人就是自己的。
想到王兄，戎律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他宁可不要这样的一语成谶。
而现?在杀了王兄的人就近在咫尺，他却无能为力，甚至还要拜在仇人门下。
“怎么不说话？”李赫发现?姐弟倆的性格差别还真大，这个弟弟就是个锯嘴葫芦，好像从刚才出来到现?在都逛一圈回来了，这人就嘁了一声外加刚才那句傻里傻气的问话。
哎，还是姐姐可爱，将军将军的叫得多?好听。
戎律不搭理?他，埋着头快走几步超身过去。
二人回到将军主帐的时候宿双已经收拾好自己，那条黄军医赶制的月事?带很?合用，宿双决定趁着还没拔营自己再仿着多?做几条出来。
李赫没有直接闯，在门口问过确定没问题之后?才掀开厚布帘进去。
而刚进门，就见身子还不利索的人朝着自己双膝跪地。
“跪着干什么？有什么话起来说。”地上虽然铺着毯子，但也是很?凉的啊，李赫有些心疼，两步过去把?人拉起来小心地推着她坐回榻上去。
“将军，苏宛多?有隐瞒，将军还能对我们姐弟如此包容，实在惭愧。”宿双脸上的愧疚是真心的，特?别是现?在她还在说着谎话，但是不管是宛素还是慕容素，都不是能让李赫听到的名字。
苏宛，苏律，这样挺好。
“所以名字是真的？”李赫盯着宿双擦干净的脸看得有些入迷，他知道她长得好，但真的把?脸上的黑灰收拾干净之后?他才知道什么叫惊为天人。
这样美的燕女，怎么会出现?在被?北戎占为新都的瞿城？
“不瞒将军，家父原本是瞿城做皮草生意的商人，跟北戎素有来往，那年破城家人确实没有逃出去，但因着跟戎人的交情，一家人也在城里勉强安顿下来。小律其实并非苏宛亲弟，而是当年父亲收养的戎族孤儿。”
宿双将刚才编好的新版身世娓娓道来，这样听着匪夷所思真真假假的话，往往更?能让人相信。
“那日?瞿城再遭战乱，家人终究没能躲过去……我藏在尸堆里看到将军，利用了将军对瞿城遗民的善心，实属为了活命的无奈……”
“若是我一人还好，但是多?年来我与小律比亲姐弟还亲，他一个戎族少年，如果不用这样的方式，恐怕早就活不成了……”
所以才谎称被?戎人迫为奴仆又被?毒哑了嗓子，这样那小子满嘴北戎口音就不会露馅儿，李赫真是佩服，苏宛有貌又有才，上天对她何其恩宠。
而在一旁的戎律是再次大开眼?界，他的身份在这女人的嘴里已经一波三折改头换面?几次了？若不是彼此知根知底，他都快要相信她的信口胡编了，一时间竟然有些同情这个被?她耍得团团转的敌国将军。
如果让他知道他认识的慕容素还有一个身份是丞相女儿宛素，而且芯子里住着的是个叫宿双的女人，不知道戎律会做何感想。
“如今瞿城已废，等这次彻底解决北方隐患，圣上下旨重?建不知道又要耽搁到什么时候。”李赫顿了顿，将自己的目的说出，“这场仗打完，你们跟我一起回京城吧。”
之前让“兄弟俩”跟着他只是暂时的收留，等回到京城也许就随便安置了，后?来起了收苏律为徒弟的心思，但现?在，李赫是想要把?姐弟倆一起带回将军府。
宿双抬眼?看李赫，对方话里的暗示也写在了脸上，瞬间有些无措，她该怎么回答？在古代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弟弟住进男人家里意味着什么？
她承认李赫是个好人，是个好男人，长得好身世好人品也好。但她完全?没有准备就要这样依附于他。如果真的带着戎律进了将军府，她算是他什么人？小妾还是豢养的宠物？
李赫应该也二十好几了吧，这样的年纪在古代应该儿子都打酱油了。她可不想去面?对男人的三妻四妾三儿两女，宅斗什么的，不适合她，她也玩不转。
“小律承蒙将军厚爱能够跟着将军习武，我们当然愿意随将军一起回京，”宿双垂着眼?帘话语里都是感激，“这话也许说得太早了，但苏宛有一不情之请。”
李赫一听她说愿意跟他回京，心情已经有些雀跃，“你说。”
“父亲在世时我也跟着学过做生意，虽然如今我姐弟倆孑然一身，但只要有个基础，我相信以自己的能力还是能在京城立足，所以、所以回京之后?，苏宛希望能向将军借一点起家的本钱。”
宿双说着已经有些脸红，头越埋越低，似乎是在为自己竟然开口朝大将军借钱而羞愧。当然，这都是演技，这是一石二鸟，既委婉地拒绝了男人那方面?的邀请，又给自己今后?的发展铺下基石。
“这……”李赫懵了，她竟然是想要在京城自食其力？！
这与自己想要金屋藏娇的打算完全?背道而驰啊！不过他还能说什么？以自己的性子必然不会强迫于人，难道要说你的身子我都看光了，我的身子你不仅看光还上手摸过了，所以必须要负责？
“当然没问题。”于是最后?也只有忍着酸涩答应。
宿双脸上露出喜悦神色，又是连连道谢，还要叫着弟弟一起来谢，这让戎律很?是崩溃。
以他现?在八|九岁的见识当然听不懂二人之间刚才那几句里的机锋，他哪里知道自己认定的未来媳妇儿差点就被?人拐走了，只知道是这女人又三言两语从傻大个将军那里骗到了一笔不菲银钱。
之后?没多?久风雪总算过去，军队再次开拔。李赫虽然对宿双起了心思，但眼?下还在打仗，也没什么机会让他发起攻势，除了如今两姐弟作为亲随侍从住进了主帐，一切都似乎都回到了原样。
……
李赫的大军在北方一路破敌，但碍于气候不适宜持续作战，再加上戎族残余势力开始跟燕军打起了游击，这场仗一打就是一年多?。
幸而最终的战果不仅将燕国近年来失掉的领土全?部收复，甚至乘胜追击一直把?北戎残兵赶至塞外大荒。
经此一系列大胜，燕国北面?的戎族王国彻底消失，李赫战神之名重?新崛起。
而一直跟着军队的宿双与戎律，在北方迎来北国春天，送走夏日?秋风，再次经历风雪寒冬，到开春的时候戎律已经年满十岁。
这一年多?里，征战之余戎律都会被?李赫亲自“调|教”，虽然武艺招式没机会学到多?少，但每天的基础训练积累起来，个头窜得飞快，虚岁十一的他个子已经比虚岁十八的宿双还要稍稍高?出一点。
没变的是，戎律还是不爱说话，可能是因为如今让他容身的军队一直在对他曾经的臣民动武，也可能是因为每天都会见到生死让人沉郁。反正宿双是知道，第一次见到时活泼可爱又贴心的小流氓是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北方夏末的时候，李赫大军终于踏上归途。
途径瞿城，这里已经被?南边调过来的换防军驻守，只不过有了这些守军，却还是半个空城，要等到曾经南迁的燕民逐渐再迁回来，那还需要很?长时间。
还没到瞿城的时候宿双就偷偷问过戎律想不想回去看看，李赫那边她可以去忽悠。
不过脸上婴儿肥全?都不见的戎律只是淡淡地摇头。昨日?之日?不可留，这是他从仇人师父那里学来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再去看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们跟着军队绕过瞿城朝着黑水河继续前进。宿双只有在心里默默的为那个乱箭中英勇赴死的淳于将军缅怀了许久。
刚来的时候黑水河正是冰封期，现?在却是一副滚滚长河东逝水，千里烟波浩连天的壮阔景象。过河只有靠大船一趟趟摆渡，因此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当宿双坐在空了的粮草车里远远望见燕国皇都高?大城墙的时候，皇城郊外的林荫道已经是一片金黄。
北征归来的军队不会进城，李赫早就安排好下属将部队带往京郊军营安置，日?后?燕皇犒军奖赏发放之后?这些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小部分?将会卸甲归田，一部分?会去四境换防，只有李赫真正的核心战力才会在京郊大本营驻守。
距离城门二里地的时候，大部队在岔路口转向，只余下一队百人亲随是要跟着李赫回将军府的。缀在后?面?的粮草车也要跟着大部队走，经过在路口驻马等候的李赫时被?他挥手叫停。
宿双这才发现?，往城门方向的官道上候着一小队跟他们这些战场上下来一身狼狈的人形成鲜明对比的侍从，中间还停有一辆看着就很?舒适的马车。
所有人都看着大将军策马走近那辆破粮草车，翻身下马，朝着车上的一个清秀小兵弯腰伸手。
宿双不解地望着他，就听对方开口。
“换车。其余再慢慢筹备，暂且先?跟我回将军府。”
原来那等着的马车是为了她么！李赫肯定是早早就遣人回城安排了。
“多?谢将军！”宿双伸手放在李赫手心，从粮草车上下来。后?面?跟着已经比她高?的戎律，李赫亲自把?他们送上将军府的车，然后?才再次上马，百余人的队伍正式朝城门开去。
余下的一路不再只是车轮滚动的声音，从城门口延伸出来一里远，官道两侧站满了得到消息出来迎接战神的皇城百姓。
宿双坐在马车里都不敢掀开窗帘往外看。只听着不绝于耳的欢呼雀跃就能想象外面?的气氛有多?么热烈，这完全?比现?代大明星走红毯还要热闹。
约么着已经到城门下的时候，外面?的沸反盈天戛然而止。
怎么突然安静了？正在宿双跟戎律面?面?相觑的时候外面?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吾皇有诏，大将军李赫接旨……”
接下来是一声马嘶，应该是李赫下马听旨。
内容无外乎是用连篇的华丽辞藻歌功颂德赞扬李赫收复北疆劳苦功高?，大将军已经是最高?的军衔，不能再升，于是加封了爵位沿用了李赫大军的名头号定远侯，最后?又跟着一长串物质上的赏赐。
宿双竖着耳朵听那人宣读诏书?，心里很?有些诧异。
如果为了昭显天恩浩荡，天子这个时候亲自来迎亲自颁诏的话既给了李赫面?子，又在百姓面?前刷了一次好感，但现?在天子没来，却又把?本该进宫面?圣后?再宣读的封赏拿到城门口摊摆开在满城百姓面?前。
这种不伦不类的事?情，燕皇怎么做得出来的？完全?看不透这个皇帝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是真的器重?李赫还是想给他个隐晦的下马威？
宿双不知道的是，其实燕皇本来是打算亲自来迎的，只不过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给耽搁了。什么样的小小意外？比如前夜纵欲过度，今天没能爬起来……
长长的赏赐终于读完，代表皇帝前来宣旨的那位终于收起官腔轻笑着走到李赫面?前。
“李将军一举荡平北疆，子钦着实佩服，这次秋招恐怕定远军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吧。咱们皇城禁卫军四十八卫所都只有捡剩下的份……”
咦，这人声音明明好听得要死，怎么说出来的话听着这么让人不舒服呢！宿双正琢磨着，突然反应过来，那人自称子钦？
这次终于忍不住，宿双手指戳开窗帘，从缝隙里偷偷朝前面?望去，是宛子钦！
一身黄底彩绣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男人跟宛素记忆里的“大哥”形象完全?重?合。
宛子钦现?在应该是锦衣卫里地位仅次于指挥使?的指挥同知，但这样的场合，燕皇跳过其他大臣，跳过锦衣卫指挥使?，偏偏让宛子钦代表他前来，宛素这位大哥在燕皇面?前受宠的程度可见一斑。
不过宛子钦看起来跟李赫有点不对付啊，说话含枪带棒酸气扑鼻的……
“呵，多?谢宛同知亲自来迎，秋招么，定远军自然是要挑好的，不过禁卫军四十八卫所如何怎样，好像也轮不到宛同知来操心吧？”
李赫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声音厚重?中气十足，对于宛子钦的刻意挑衅也毫不嘴软，直接就戳中对方痛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