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张骁,申嘉终于抬头了。她对视苏娆,又看看她身边那个安静的男人。男人靠在椅背上,肩背挺拔,体态从容,骨子里就透出的高贵让这个装潢不俗的餐厅也显得黯淡。就如他的五官,即使被墨镜遮盖也掩不住他的精致绝伦。果然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原来这个人台上台下都如此完美。
他完美,面前这个女孩不是完美的吗?他们同样完美,完美的出身,完美的命运,完美的人生——
凭什么?申嘉想到张骁,如果他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他也一样完美吧,以他的自信和优秀他不会比宋衍差半分!还有自己,如果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她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狼狈。
这就是命!
命中注定他们就要坐在对面质问自己,命中注定活着和尊严她只能选一个。
改变命运?屁话!之前她也这么想,可拼了命去挣扎他们也逃不出这个魔窟,他们就是要被“生活”生吞活剥的人,可能他们连人都算不上,他们只是“生活”随意摆弄的小物件。
既是物件,何谈“人性”?
“你觉得我们之间有调和的可能吗?我们是对立的啊!”申嘉冷笑,“你们问题解决了,我的问题就来了;你们的麻烦没了,就是我的麻烦。”
“你——”陈煦气得说不出话来,本来他很同情她,可她却在一点点地消磨这点同情。
宋衍看了看苏娆,女孩并没有想象中焦急,反倒出奇的镇定。“其实我们不是对立的,整个案子里我们都是受害者,而且我们的痛苦都是同一个人带来的,不是吗?”
申嘉苍白的唇翕动,欲言又止,苏娆替她把话说完。“我知道你的顾虑在哪,是张骁吧!宋南竑承诺你给他换□□。”得知张骁的事情后苏娆就请自己在市医院工作的表姑,也就是陈煦的妈妈去眼科打听了一下,果然张骁曾来就医,而且查询的项目就是□□移植手术。
苏娆话落,申嘉彻底沉默了。宋衍也听懂了苏娆的话,身体前倾,双臂搭在桌沿上诚恳道:“现在□□移植技术很成熟,成功率达到70%,我想你在乎的应该是□□的来源。”他顿了顿,看了苏娆一眼,苏娆用微不可查地摇摇头。昨天她给表姑打电话才知道,国内眼库角膜地来源都是医院人体器官获取组织,但事实上器官捐赠者少之又少,很多公立医院都面临着“有库无膜”的状态,像海城市医院建库五年捐献者不足十人。不过,公立医院做不到的事未必宋南竑做不到,他黑白路子都有,手段多得去了,这应该也是申嘉向他妥协的原因。
眼神相对,宋衍明白苏娆的意思,他沉思了会儿。“□□稀缺但也不是没有,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带他去滨城,一定帮他找到□□。”
申嘉摇了摇头。
“我姐夫都答应你了,你怎么还这么拗呢?他说到肯定能做到。”陈煦急了。
申嘉吸了吸鼻子。“我们等不起了,角膜捐献者已经找到现在只差手术了,我不想再冒险了。”
“这也算不上冒险吧,省人民医院的捐献者必然要比市医院多,如果你还是担心我也可以带你去更好的医院。”
“你们以为我是真的在担心捐赠者吗?我们不是没有过机会,两个月前明明已经通知我们有了合适的角膜,可就在手术的前一天医院告诉我们角膜给了一个急性角膜炎的女人,大夫说如果她不换的话眼球可能就保不住了,我们让步了,结果呢?都是骗子,那女人根本不是什么急性角膜炎,只是因为她是副院长的亲戚而已!我不甘心想去告他们,结果他们直接从□□等待名单里把我们踢了出去,连我们的病例也修改甚至以消极诊治做威胁。”申嘉冷笑,凉苦阴森。“这就是你们有权有势的人喜欢玩的游戏啊,在这个游戏里我们算什么?任意摆弄的玩具罢了。”
“你别这么想……”陈煦小声劝了句。
“那你让我怎么想?”申嘉反问,“现在你们不也在进行这个游戏吗?我就是你们之间较量的筹码,好似主动权在我手里,其实我一直被你们摆弄在鼓掌里。是,宋南竑是用□□收买我了,那你们呢?不也一样吗?你们和他有什么区别?还不是用你们的钱和权胁迫我。这世界是你们的,你们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只要在夹缝里找个生存的机会就好了。”
“申小姐,你想多了,其实我们只是想帮你而已。”
“哼,帮我?你们是帮你们自己,你们今天说这些不是为了苏怀章?”
“我是要为我父亲伸冤,但是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选择帮助张骁,这种帮助不是出于利用。”苏娆抿了抿微的唇,想到申嘉说了这么多话必然也渴了,又让陈煦重新为她点了饮品。
“申小姐,我知道没有经历过你的磨难我没资格评价你,我也没资格说这个世界有多美好。但是我觉得人不管处在何种环境何种地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最不该失去的就是是非观。在你看来,我们和宋南竑是一样的,就是你所谓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先不说我们还没达到那个程度,就算我们处在那个位置,我们依旧是不一样的人。你了解过我父亲吗?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诬陷吗?因为他不同意宋南竑的营南项目。同样都是海城人你不会不知道营南制造厂吧,它曾经可是海城发展的基石,相信不管远近你也一定有亲人在那工作吧,如今厂子经济效益不佳,政.府是想进行经济改革找个接手人把营南带起来,可宋南竑盯上的并不是这个厂子而是那块地皮。一旦这块地皮被他收购了,且不说他赚多少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失业陷入穷困之中吗?生活失去保障,家庭破裂,数不清的悲剧会发生。你应该比我更知道那种滋味,而我父亲所做的一切就是要阻止悲剧发生,他错了吗?”
说到最后苏娆声调突然提高,她有些激动了,宋衍安抚似的握住了她的手才发现她冰凉凉的。
苏娆心更凉。她理解申嘉为什么会有这种愤世的想法,是因为她生活在这个社会最阴暗的一面。可在阴暗也不等于没有光,比如父亲苏怀章,他就是阴暗中的一束光。他清廉一辈子,踏踏实实地为民操劳,最后却被申嘉归类为和宋南竑一样的人。是,苏娆不否认父亲有权有势,可他没有用他的“权”谋一份私,反而用他的“势”护住一方百姓,宋南竑类有资格和他相提并论吗?申嘉为谋生存没错,但做人要有良心啊!她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看,谁会在乎她?
申嘉低着头一声不语了,塌下的肩显出颓废。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然而可恨之人不也一样有可怜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