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随侍早已被苏东风唤了下去,空荡荡的大殿之?上,一道日光斜照在地面之上。
静得只余呼吸之声。
“臣知罪。”容清撩起袍脚,双膝落地。他的冠发高束,露出脸侧一道白璧无瑕的流畅弧线。
“错在何处?”皇帝负手而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其一,滥用权扣押官员奏章。”
“其二,擅自调动北军前往南郡,未曾同陛下事先禀明。”
容清跪在地上的身姿仍旧是笔直的,泠泠如一道青松,“臣无可辩驳,任凭陛下处置。”
皇帝眸光浮沉,微垂眸看向他,“你既心里清楚,便该知道这样做的下场。”
大梁一朝,宰辅权利虽大,但?若犯错,处罚也甚重,容清在位三年,从未出过差错,这还是头一遭。
滥用权力压下奏疏,按例当降级。
没有允准擅动军队,是为不忠,按律当贬。
“臣自知后果,但?凭陛下责罚。”容清淡声道,面色如常,似是对这责罚并不放在心上。
皇帝垂眸盯了他半晌,末了,一甩衣袖,在殿中踱步,慢悠悠道:“罚两年俸禄,抄经书三卷,五日后送至梵净山,为朕祈福。”他眸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人,哼了一声,“起来吧。”
容清眼底有些许愕然。
上一世皇帝信他用他,虽是君臣和睦,成?就了一段美谈,但?到底君心难测,他一生谨慎小心,从未敢差池半步。
这一世胆大肆意妄为一回,却不承想皇帝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沉默片刻,站起身,向皇帝深深一揖,“微臣谢过陛下。”
皇帝转身坐回宝座上,看了他一眼,话虽未说尽,但?这君臣之谊,相知相遇之?情,俱是心中一片清明。
“你之?前拒婚时所说的那位女子。”皇帝忽地调转了话头,“是云城?”
“是。”容清微微俯身,“臣先前勘不破自己心中魔障,有意疏远长公主殿下,直到最近才?看清楚自己的心。”说起此事,他面色柔和,“心之?所?向,从未有变,我与她年岁已不小了,不想再平白蹉跎下去。”
“嗯。”皇帝应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吧,这半月在府中好好反省抄经,不用来上朝了。”
“是。”容清颔首退下,待至大殿门前时却又回转过身来。朱红大门气势凛然,红日初升,金光璀璨。
光线刺目,他披着一身霞光看不清神色,淡声道:“陛下,经审问,叛军乃是戎族中人。”
“大梁境中无端出现大量戎族兵士,且边郡守将从未知晓,必是有内鬼接应。”
他微微侧身,看着?上首的皇帝,“陛下觉着?,这人会是谁呢?”
皇帝握在宝座扶手之?上的手蓦地收紧。
霞光万道,初秋的日光温暖而又生机勃勃,叫人的心底也无端生出了一股欢欣。
君臣遥遥想看,许久未曾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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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小德子见云城一人从宫中而出,心下疑惑,问道:“容相呢?”
“父皇留他有事商议。”她心中觉得不安,心不在焉地答道,手搭在宋清肃腕上上了马车。
“那现下是要在此处等着??”小德子跳上马车道。
“不必了。”云城眸光深深,唯一沉吟,轻叹道:“先回府吧,父皇若知晓怕是会气恼。”
小德子应声,将马车缰绳握在手中,车轮辘辘滚过青石铺就的长宁街。日头温暖灿烈,百姓们已起身劳作,长街两旁的商铺中贩卖着?吃食,门前的大笼屉中冒出缕缕热腾腾的白汽。
“清肃。”云城忽地出声唤道。
“殿下。”宋清肃坐在马车前的踏板之上,闻言,掀起车帘,“可有何事?”
眉目英挺,却又温和。
云城顿了顿,道:“你觉得容清这人如何?”
“辞彩华溢,风度无双。”沉默了一瞬,他答道,“是属下敬佩叹服之?人。”
一模一样的话。
云城看着?他,忽然便有些恍惚,仿佛还是当年宫前相遇,兴起间偶然一问,一身青衫的将军肃穆而答。
他魂在战场,与那人一般,心念天下。她一直知晓的。
“既如此......”云城笑了笑,“你便去杜大人之?处一趟,为你安排个官职,往后就跟着?他吧。”
“殿下?”宋清肃神情愕然,闪过一丝不解,“属下并无此意......”
“我明白。”云城打断他,声音微沉,不容置喙,“你才?华谋略不输将帅,不应当在我这处蹉跎时光”
“此番出行,诸事缘由你心中当是清楚的。”云城放轻声音,“家国不宁之?时,没有人能苟且安生。我也一样。”
宋清肃沉默半晌,缓缓垂下眸。
马车压过凹凸不平的地面,轻轻颠簸着,他扶紧了车辕,指节微微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