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过,眼见的便入了春,虽还有些残雪未消,但这天气是一日一日地暖起来了。
再过上几日,等雨水下来,便可准备春耕了。
忙乱了一个?冬天,现今诸事大都解决,本该是松一口?气的时候。和煦的春阳透过云层洒在殿前恢弘的玉阶之上,大臣们三三两两从殿中走出,却都是愁容满面。
方?过卯时三刻,刚下早朝。
这早春的风尚有些料峭,李尚书搓了搓手,嘴里哈出一口?白气,匆匆跨过剩下的几个?台阶,唤住正要乘上马车的杜嵩:“杜大人留步。”
“李大人。”杜嵩顿住脚步,回?身?笑问道:“怎么?”
李尚书犹豫了一下,凑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自容相去?了边疆,已经连败三仗,今日早朝那边递来军报,说又丢了一座城池,这......陛下怎么毫无反应?”
“容清能耐你还不知,什?么时候别人能算计得了他?。”杜嵩呵呵笑了两声,“别瞎操心。”
“哎?”李尚书见他?也不当回?事便急了,一把扯住杜嵩的袖子,险些将年?近古稀的老头子摔个?踉跄,“我本来也只当是他?诱敌深入的策略,可这都过去?多久了,也不见带兵反击。我这不是怕万一......”
“李大人。”杜嵩稳住身?子叹了口?气,捋捋胡须,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你是多少年?的老臣了,怎么还和那些新上来臣子们一般毛躁沉不住气?”
说着拨下了李尚书拉着袖子的手,拍着他?的肩道:“你有这闲工夫,不如赶紧想想你家?那位女儿该怎么办吧!”
杜嵩笑得意味深长?,“老夫的耳朵都快被她哭出茧子了——”
李尚书家?的女儿,对容相一往情深,自从一年?前被容相拒婚后便整日郁郁寡欢在家?啼哭不止。如今容相已和陛下成婚,她却仍旧如此,甚至还扬言说不介意做容相的妾室。
陛下早朝时听说此事,甚是贴心地询问了李尚书的意思,不仅没有生气,甚而?那脸上的笑容几乎可谓是和蔼可亲。可众臣瞧着,怎么都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暗暗地为李尚书捏了一把汗。
“哎!你这怎么又说起我......”李尚书想起这件丢脸事,不由得气急。杜嵩却已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他?转过头颓丧地跺了下脚,又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身?后那批今年?春闱刚选上来的新秀忧心忡忡地围上前来,“尚书大人,那依您看接下来该如何?”
“没听见杜大人说的话么?”李尚书哼了一声,垮着脸训道:“你们也是层层选拔上来的才?俊,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回?去?给本官一人抄一份佛经,好好静静心!”
“啊?这......”一群人面面相觑。
李尚书心情不大好,甩了甩袖子,“散了吧。”随着又转过头,低低嘟囔了一句,“皇上不急太监急,真是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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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宁殿内室,软榻上铺了厚厚的狐皮,云城仅着一件绯色长?裙,轻轻倚靠在上面,手肘支着额头,神色慵懒。
日光透过窗扉倾斜而?下,她半眯着眼,昏昏欲睡。
自有了身?孕后,她便愈发嗜睡。
“前日,容相晨起后与往常一样同宋将军议事,而?后同唐将军说笑几句。早膳只用了一碗清粥,午膳同将士们饮了些酒后脸色便不大好了,晚膳......”小德子站在一旁,一张一张地给她念着从西疆传回?的密报。
云城派了金吾卫副统领前去?跟在身?边,每日都会将容相的生活起居一举一动记录下来传回?宫中,而?每日的这个?时辰,她都会听小德子念密信,雷打不动。
“他?怎的又饮酒?”云城有些不悦地睁开眼打断,“自己身?子是个?什?么样心里没数,非要叫我担心。”
“陛下,奴才?估摸着只是军中的酒太烈的缘故。”小德子嘴角抽了抽。
云城却恍若未闻,大手一挥,“派人去?国库里将燕窝人参什?么的都挑出来给他?送过去?。”
“陛下......”小德子有些无语,“各地供上来的补品种类繁多,若是都运过去?恐怕得装几大车,何况您如今怀了身?孕,也得给自己留些。”
“他?身?子不好,这种东西多吃点总没错。”云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废话忒多!”
“夕颜,你去?办,小德子是愈发婆婆妈妈了。”
“是。”夕颜抿唇微微一笑。
“陛下,奴才?这也是为您和小殿下考虑。”小德子瘪了瘪嘴,“这要是都送过去?了,万一您要用......”
“朕这身?子好得很,你就是瞎操心。”
“陛下说的是,且过几日便到缴税之时,这补品自会源源不断地供上来,德公公不必担忧。”一道清润的声音自殿外传进,来人迎着晨曦缓步走来。
“臣参见陛下。”陆歆俯身?行?礼道。
来人依旧是一袭青衫,在日光下笑得清浅,只是比起往日脸已瘦了一大圈。
“来了。”云城抬眸笑了一声,“坐吧。”
“谢陛下。”
“去?年?收成不好,冬灾又刚过去?,今年?春减轻些赋税吧。”她道:“好歹先?让百姓们缓缓。”
“是。”陆歆笑道,“臣已吩咐下去?了,每家?按人头缴税,免了土地和军税。”
他?说完,静静打量了云城片刻,“陛下身?子如何,如若不大舒服政事便交由杜大人和臣处理?便可。”
“哪有那么娇气,又不是娇宠出来的千金大小姐。”云城嗤笑了一声,“一点事都没有,你怎么也跟着他?们凑热闹。”
“陛下莫要掉以轻心,过些时日便该显怀了。”陆歆淡淡一笑,沉吟片刻道:“听说......陛下这几日晚间睡不好,是思念容相的缘故?”
“臣来是想告诉陛下。他?这人一向心思深,兵法读得烂熟于心,用兵神出鬼没,那戚殷未必是对手。”他?温言道:“所以陛下大可不必烦心。”
云城没说话。
她抿了抿唇,垂下眸沉默半晌,末了当作无事般轻松地笑了一声,转开话题,“朕没什?么事,倒是你——”
云城慢慢直起身?子,轻笑,“听李大人说这段日子以来你都快要住在户部了?”
“户部近日的事多,况且臣除了处理?政务也没什?么其他?事可做。”陆歆随意地笑了笑,“朝局刚稳定下来,容相又不在,臣能多做些便多做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