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一夜北风紧。帐外岩崖缝隙中的寒鸦又开始彻夜啼叫,衬着漆黑夜幕上?的一轮清月,格外萧瑟。
永定河东岸,大梁军帐。
“戎族连占陇右、熹塞、额德三郡,士气大振,接下来必会乘胜追击。”容清坐在?主?位,指尖点在?羊皮地图上?的一座城池,“天阳,边境重郡,大梁的门户。如若打下这处,戎族便已胜了一半。”
“可还退么?”唐彦之问道。
“不。”容清轻吐出?一个字,眸光落在?天阳郡旁的漆山,“这君请了如此长的时间,也该入瓮了。”
“彦之。”他?抬头对唐彦之道:“按照先前的安排,分兵两翼,侧军诱敌,先锋殿后?,主?军伏于山后?,静待时机。”
“相爷。”一旁的宋清肃出?声道:“戚殷此人心?思深沉,颇通兵法,又怎会猜不出?如此简单的计策,我担心?此战不会那么顺利。”
“你说的不错。”容清淡笑了一声,“只是心?思虽深,却狂妄自大。纵使明白前面是天罗地网,他?仗着戎军的强悍也并不会放在?心?上?。”
“戚殷心?高气傲,此战是能?够打下大梁的唯一时机,他?不会放过?。”他?缓声解释了几句,看向唐彦之,“火炮可到位了?”
“刚运过?来。”
“好。”容清沉吟片刻,指尖微微一动,“你去准备,过?了清明便动身。”
“是。”唐彦之垂首称是,离开时却迎面碰上?了金吾卫的副统领,他?顿了一下,随即掀开帐帘出?去了。
“相爷,陛下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嘱咐您定要吃完。”副统领道:“东西已给您放在?营帐后?了。”
战事吃紧,容清的眉心?始终不曾舒展过?。
此时听了这话,眉眼却柔和下来,低矮的桌旁燃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在?侧脸上?打下些许阴影,他?敛眉低声轻笑。
“上?回送来的还没吃完,怎的又送了来。”容清浅浅地笑了声,抬眸道:“陛下可还好么?”
“嘿!”副统领笑了一声,“陛下吃得好睡得香,肚子里的龙胎也安稳得很。陛下只嘱咐让您顾惜着身子,万不可操心?劳累过?度。”
闻言,容清眸子里的笑意却散了些,他?淡淡地应了声,转了下腕上?的檀木串珠,“下去吧。”
副统领拱了拱手,安静退下。直待走?至帐外,满脸的笑意却消散殆尽,他?仰头看着圆月,心?中长叹一声。
陛下如今害喜得厉害,人已瘦了一大圈,却还强撑着上?朝理政,实?在?是......算不上?好啊。
月明星稀,薄雾冥冥,人影稀疏寥落。
容清缓缓靠在?椅上?,重重地咳了两声,眉宇间浮上?几分疲倦,“清肃,还有事么?”
宋清肃坐在?一旁,闻言,张了张嘴,神色却有几分犹疑。
“你身子可恢复了?”容清弯了弯唇,直起身子给自己倒了碗水,军中用具粗陋,他?却也并不在?意,就着破旧的陶碗润了下唇。
“本也没什么大事。”宋清肃垂眸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小臂,“小伤罢了,早已无碍。”
“相爷,我......”他?抬眸看着眼前面色憔悴的人,顿了一下,“听副统领说,之前送到京里的消息称卑职病重,可是当真?”
“嗯,不错。”
“可属下并不曾......”宋清肃皱起眉头。
“是本官派人将你们递来的消息修改了。”容清将海碗放在?桌上?,缓声道。
宋清肃显然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他?豁然抬眸。
容清淡笑一声,“若不是如此,陛下怎肯放本官过?来。只是这么些时日,她定早已想明白了,不然前些日子不会隔了一个月才?将回信送来同?本官置气。”
说起云城,他?唇边总是不自觉地浮现一抹浅笑。
“相爷对属下虽有知遇之恩,陛下亦是情深意重。”宋清肃面色严肃下来,他?叹了口气,“相爷,您为?何要欺瞒陛下,您执意来边疆又是为?何?”
夜色已深,容清半靠在?椅上?,面色苍白,神态疲惫。
冰雪早已消融,天气也渐暖了,他?却愈来愈畏寒。身体里的血液仿佛要凝固一般,整个人如同?从冰窟中捞出?的一般,死气沉沉,似已到迟暮之年的老人。
蜡烛将要燃尽,恍惚的烛光在?他?眼底轻轻跳跃着,慢慢变得模糊,成了一片光晕。
容清咳了两声,低低道:“她刚登位,朝局本就不大稳,不过?好在?老臣俱在?,也可帮扶一二。只是这戚殷野心?勃勃,戎族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我得在?离开之前帮她除去这心?头大患。”
“离开?”宋清肃紧蹙起眉心?,“您要......上?哪去?”
他?顿了顿又道:“您来边疆后?便没日没夜地同?将领议事,但属下觉得......冬去春来,粮草充足,慢慢来未尝不可。”
容清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一声轻叹。
宋清肃面色凝重起来,他?静静地看着面前与往日判若两人的容相,许久,方道:“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容清眼睫微颤,他?垂下眸摩挲着指尖,唇边有一丝浅笑,只是这笑怎么看都有些惨淡的意味了。
“清肃。”他?长叹一声,“你帮我个忙,只是......万不可对旁人说起。”
向来澹然的容相,此刻的声音竟是颤抖着的。
宋清肃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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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部王庭,歌舞升平。
汗王靠坐在?软榻上?,黑袍曳地,长发微散。他?屈起小臂支在?下颌处,露出?一截白皙精巧的腕骨。那双魅惑人心?的凤眼半眯着,眼尾一抹殷红深痕。
王今日的心?情看起来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