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的春雨落下,枯木逢春,即便是风沙弥漫的西北戈壁上也冒出了稀疏的几根绿草。
天阳郡守站在?城楼之上,举目远眺,神色却不见轻松。
大战一触即发。
几十里?外城郡与大漠戈壁沟通的道口处,两军对?阵,黑压压的军列各自?摆开,刀锋的血腥之气弥漫开来。
雨尚未停,头顶的乌云仍旧盘绕着?,久久不散。
细细簌簌的雨丝打在?刀背之上,又顺着?刃凝结成水珠,滑落至尘埃中。
戚殷仍是一袭黑色长袍,姿态闲散,倒像是在?自?己的王庭中一般。
细雨浸湿了他?的鬓发,贴在?两颊。
他?闲闲地拉着?缰绳,半眯起眼看向对?面?一身甲胄之人,淡笑,“好久不见啊,宋侍卫。”
话音落,周围将领已发出几声嘲讽的低笑。
宋清肃恍若未闻,不为所?动。
他?身后的兵士亦是一言不发,神色肃然地紧握着?长剑。
“本王向来不作恃强凌弱之事。”戚殷笑了一声,眸光扫过他?身后寥寥的军队,“容清不是来了么?让他?出来。”
“本将为先锋。”宋清肃冷冷地道了一句,拔出长剑,“听闻戎部?汗王雷厉风行,今日再见也不过如此。”
他?锋利的眼风扫过对?面?的大军,沉声道:“与从前的戚公子并无二致。”
戎部?大军忽然就噤了声。
戚殷最忌讳别人谈及这段往事。
他?们?看了一眼对?面?的宋清肃和大梁出战的不足一万兵士,默默叹了一声。
这是活得不耐烦了。
风雨如晦,斜斜拂过面?颊。
“宋将军既如此心?急,本王自?当应允。”半晌,戚殷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而后偏头对?身边将领道:“你去。”
“是。”
刀光剑影纷飞,生铁的锈气,溅出血液的腥气,混杂在?雨中,冷冷地刺激着?每一个感官。
宋清肃的几千人对?上戎族骁勇善战的数万人,败势似乎是绝对?的。
“退!”他?高喊一声,随即剩余士兵极快地聚拢在?他?身边,退散的步伐凌乱,不消一阵便狼狈地退回了狭道。
戎将欲追,被戚殷喝了回来。
“王,他?们?既然落荒而逃,何不趁现在?乘胜追击!”戎将喘着?粗气道。
“蠢货。”戚殷薄唇轻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宋清肃可不是你们?这群乌合之众。”
不久前刚率轻骑一千直闯戎部?大本营烧了他?们?的粮仓,怎么现在?不过几万人便挡不住了?
阴雨天,雾霭盈动,悬浮在?半空中。前方?山道口显得愈发狭窄逼仄,遮掩在?雾气下,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
漆山,山高谷深。过去,便是中原天阳郡,大梁门户。
戚殷半抬起眼,目光沉沉。
“骑兵,跟本王走。”他?轻声喝道:“进去后急速前进,万不可停留。”
“柏文。”他?又道:“里?面?必有埋伏,你带弓箭手殿后。”
“是。”
“王。”远方?传来一声轻唤,戚殷蹙了下眉抬眸,“你来干什?么?”
“妾听说?王今日要打下天阳郡,心?中不放心?,便来看看。”阿尔丹今日穿着?骑装,一袭红装猎艳,“后方?的粮草已准备好,您放心?。”
她看了眼军中阵势,愣了下,“您这是要亲自?带兵进去?”
戚殷座下的马轻声地打起了鼻息,他?有些不耐烦。
阿尔丹抿了抿唇,低声催促着?马上前道:“妾今日带了亲兵,就留在?山门外等候,若是有何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说?着?,她垂下眸,轻轻拍了拍戚殷座下的骏马。
“走!”戚殷点了下头,拉紧缰绳,率兵疾驰而去。
尘埃飞扬,漫起一片硝烟的气息。
阿尔丹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许久,眼中现出一抹狠厉之色,她垂下手,一把银针无声地掉落在?地上。
“守好山门。”她冷声道:“任何人不得进出。”
“违令者,斩。”
树木抽枝,山中绿意盎然。
湿润的雾气萦绕于半山腰处,轻纱薄雾,迷蒙安谧。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接连不断的戎族骑兵从谷底飞速掠过,枝桠疯长,打下一片阴影。
东北方?向上的高地处,一队人马安静地伏在?树丛中,宋清肃负手而立,垂眸静静地看着?疾驰而过的戎军,眸光落在?了当先那黑衣人身上。
戚殷座下的黑色骏马身形矫健,急速穿过谷底的灌木从,他?眸色冰冷,握着?缰绳的手骨节分明。
四周安静祥和,没有丝毫的异动。
谷口近在?眼前,戚殷心?中有点诧异,难不成......是他?猜错了?
然而下一瞬,座下的马忽地一歪,向一旁栽倒下去,戚殷猛地一惊,掌心?撑在?地面?上翻身将身边之人踹了下去,自?己坐在?马上。
黑马颓然倒地。
戚殷眉目冷凝,拉紧缰绳,“快!”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破空而来,他?豁然拔剑将其打至一边,“柏文!放箭!”
骑兵身后跟随的弓箭手闻声拉弓,箭矢铺天盖地向东北方?向的半山腰而去。
山腰上,宋清肃放下弓箭迅速退回了树丛中。
他?侧目望了一眼向他?们?而来的箭矢,弯唇一笑,“走,去谷口!”
箭矢落下,却似打了个空,没有任何惨叫声传来,谷中依然静得可怕。
戚殷心?中蓦地生出不详之感。
他?喝停了马匹,看了眼前方?黑乎乎的洞口,掉转马头,“情况不对?,先撤出去!”
“王!”柏文忽然惊叫,“着?了!”
“什?么?”戚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蒙蒙细雨中,却见山头上竟有浓烟冒起。
“戚殷!别来无恙啊!”一声爽朗的大笑响彻在?山谷中,西北方?向的山腰处,唐彦之笑着?走了出来,“放!”
话音方?落,箭矢纷纷落下,周围的硝烟气息愈发浓烈。
□□!
戚殷瞳孔猛地一缩,一剑打掉飞来的箭矢,箭尾携着?的□□落地,遇到方?生的草木,瞬间即着?。
“快走!”他?急急地掉转马头,怒吼道。
可已经?来不及了。
铺天盖地的箭矢破空而来,落在?身侧,早已燃成一片,阻断了去路,也挡了归途。
漆山,瞬时便燃成了火海。
熊熊的火光映在?眼底,唐彦之笑了笑,“撤!”
鸟兽惊惶,惨叫声接连不断,滔天的火海将这天都映成了瑰艳的橘红色。
守在?谷外入口处的一众士兵见此情形不由得惊慌失措。
“王后,速速派兵救王出来吧!”
“再等下去就晚了!”
......
浓烟弥散,火光重重,阿尔丹负手静静站在?谷口之处,眸光复杂,半晌,她沉声道:“给我守好了。”
“谁若妄动,严惩不贷!”
亲兵在?谷口一字排开,拉出手中的长剑,寒光凛凛,面?色冰冷。
其余兵士见此情形,怔然地后退一步。
—
大胜得归,天阳郡大门洞开,一匹快马疾驰而进。
“宋将军。”郡守向他?迎来,“如何?”
“一切顺利。”宋清肃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属下,“看你神色焦急,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郡守长吁了一口气,抬袖拭了拭额上的汗,“下官担心?战况,好在?一切都在?相爷的掌控中。”
“相爷什?么时候出过岔子。”宋清肃笑了笑,“陆侍郎来了?”
“是。”郡守回道:“刚到,说?是有急事。”
“宋将军!”话音还没落,陆歆已急急赶来,面?色凝重,“容清呢!本官有要事和他?说?。”
宋清肃上前拱手一礼,“陆侍郎。”他?微垂下眸子顿了一顿,淡笑,“相爷操劳军事,身子不适。您有何事同?我说?即可。”
说?着?,看了一眼郡守,郡守即刻便识时务地退了下去。
雨丝风片,斜风细雨。
陆歆沉默了片刻,“二殿下被戎族挟持,此刻正在?王庭。”
“你说?什?么?”宋清肃眉心?紧皱,“怎么没有一点风声?”
“值此关键时候,陛下担忧扰乱军心?,便压下了消息,只派人暗中搜寻。”陆歆快速道:“陛下口谕,不惜代价,务必要将二殿下寻回。”
“什?么时候的事?”
“一月前,二殿下去江南散心?,在?金陵郡的一座寺庙内被挟。”陆歆声音一寸寸冷了下来,“是戚殷埋在?大梁的最后一道暗桩。”
“戚殷被困火海,能否生还尚未可知,戎族群龙无首......”宋清肃面?色也凝重起来,“你且宽心?,我去同?相爷说?一声。”
“好。”
庭院中最里?间的一处厢房,门窗紧闭。已是仲春了,屋内却燃着?熊熊的炭火,恍若夏日。
“将军。”门口的侍卫行了一礼。
宋清肃淡淡应了声,推开房门,随即又赶忙闭上,似是生怕一丝风钻进房中。
房中美人榻上,厚实的狐裘铺了三四层,容清斜靠在?榻上,手中执着?一卷兵书。
“清肃,怎么样?了?”他?放下书,抬眸向宋清肃看来,只是声音微弱,面?庞消瘦苍白。
容清勉力笑了笑。
“相爷。”宋清肃眼眶有些发酸,他?垂眸掩下眸中情绪,快步上前道:“一切如您所?料,唐将军和阿尔丹现下守在?两处山口。”
“相爷。”他?顿了下,低声道:“陆侍郎来了,说?二殿下被戎族虏获,现下正关押在?王庭中。陛下口谕,无论如何将人救回。”
“二殿下?”容清蹙了下眉,“怎么回事?”
“说?是金陵城中的寺庙是戎族暗桩。”
“竟还漏了一处......”容清眸光微沉,轻声地咳嗽起来。心?口处复又传来刺骨的疼痛,他?眉心?拧起,用帕子捂住唇。
许久,他?轻喘了口气,将帕子放下,上面?赫然是一块殷红的血迹,容清面?色如常地拭了下嘴角,只是面?色愈发透明苍白了。
“戚殷带走二殿下其实没什?么大碍。”他?轻叹了声,“不过她既心?里?担忧,早日将人接回来也好。”
“清肃。”容清抬眸浅声道:“去将唐彦之唤回来吧,趁着?他?们?困在?山中,你同?他?带大军直接去戎族腹地,将其一举拿下。”
“戎族内部?......现在?恐已空虚了。”他?指节微动,看向窗外淅沥的雨点落下,细细簌簌地打湿了窗纸,洇开一大块印记。
窗外,一株桃花始盛开。
—
夜色深沉,戎族王庭中安静无声。
忽地一阵嘈杂声传来,明亮的火把晃花了人的眼,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留守的士兵忙上前迎接。
走的时候几近倾巢出动,回来的却寥寥无几,且面?色漆黑布满烟尘,皆受了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