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睡过去。”云川眼中的泪摇摇欲坠,她忍着泪意哑声附在她耳边轻道:“再用点力,孩子马上出来了。”
门?口忽地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云川抬目望去,竟是宋清肃。
他挥开阻拦的人,一身长衫夹杂着湿润的水汽,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大步走进内室,跪坐在云城榻边。
云城抬了抬眼,“他......呢?”
一串冰冰凉凉的东西套在了她的腕上,是容清不离身的手串。
“相爷路上耽搁了,派臣快马加鞭赶来传信。”宋清肃眼中带着温润的笑意,抬手抚开她面上沾湿的发,“他说——孩子的名字已?取好了。”
灯影重重中,光影模糊不清。
恍恍惚惚地抬起眼,面前的人竟同?容清的侧脸重合。疼痛麻木了神经?,她已?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何人。云城眨了眨眼,带着哭腔委屈地低唤了一声,“容清,你为什么才来?”
宋清肃身子猛地僵住。
半晌,他溢出一丝苦笑,像那人一般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城儿?,我回来了。”
十指相交,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眼中滑落渗入枕中。
下身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云城看着床榻上明黄色的床帐,蓦然握紧了宋清肃的手。
乌云滚滚,外面一道闪电啪地打在窗前。
紧接着,一道惊雷响起,震耳欲聋。
乾宁殿中的诸臣险些被?惊得跳了起来。酝酿了几天的大雨哗哗地落下,浓重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寂静的宫中,婴儿?啼哭声传来。
小德子脚步匆匆地赶进乾宁殿中。
“德公公!”千里迢迢从老家赶回来的杜嵩一把拉住了他,神色慌张,“怎么样?”
小德子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龙凤胎,母子平安。”
吊了一晚上的气总算松了一口,众臣相互看看,长叹一声。
孩子被?送到了偏殿由太医照看着,云城沉沉地昏睡在榻上。
“为何会昏过去?”
“将军,陛下是体?力耗尽,并?无大碍了。”
宋清肃点了点头,万军面前眼都不眨一下的大将军,此刻额上竟已?满是汗珠。
他垂眸静静地看了云城半晌,抽出了自己的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屋子。
云川用布巾轻轻擦拭着云城的额头,半晌,看着她腕上那串深色的串珠,沉沉地叹了一声,眸中有几分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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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完后云城在一帮子太医的唠叨下被?迫在屋中休养了一个多月,朝臣们也?联名上书?让她好生休养,政事不必忧心。
云城险些老泪纵横,心认为这帮大臣总算懂得体?谅她了。可没过多久,就觉出不对劲了。
她心里记挂着容清,问起下人们时却一律回话尚在路上,有事耽搁了,其余的一概不说。
云城心里恼火,又七上八下地放不下心来,总觉得他们有事瞒着自己。
直到了九月中,她身子早已?大好,忍无可忍地一脚踹开了房门?,穿着朝服气势汹汹地进了乾宁殿。
大殿里,朝臣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一片寂静无声。
云城抬起眸,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半晌,将手中奏折狠狠掷在地上,“朕问你们容清呢!都哑巴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将头更低地垂了下去。
似乎是过了许久,宋清肃低叹一声,走出行列,掀起官袍跪在大殿正中,“回京途中遇到大雨,途径蜀中时,突发山崩,容相......所?乘马车被?冲至悬崖之下。”
他以?额贴地,哑声道:“尸骨无存。”
“你说什么......”云城的面色一瞬惨白,她怔然地看着宋清肃,眸中瞬时失了神采。
她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殿中静得几可听闻呼吸之声,云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哑声道了一句:“退朝......”此话方落,人却从七八级高的台阶上栽倒了下来。
“陛下!”
云城昏迷了五日,高烧不退,直至第六日晨间方才醒转。
太医和侍从们围绕在她身侧,忙碌不停。
晨曦透过窗棂倾洒在屋中,她微微眯起了双目,眼睫轻颤,“都出去,朕无事。”
声音嘶哑,有沙沙的声响。
夕颜将众人赶出了屋子,倒了杯水放在她唇边,低声劝道:“陛下,先润润唇。”
云城偏过了头,“把宋清肃叫来。”
夕颜拿着杯子的手一顿,应了。
半柱香的功夫,宋清肃携着一身晨露走进,“陛下。”他轻唤一声,在云城尚未开口说话时先道:“顾伯来了。”
云城淡淡地盯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一道暖阳,没什么反应。
“是一年前您同?容相跌下山崖时出手相救的那位老人。”宋清肃看着她,一字一句地缓声道:“顾是他妻子的姓,他原名苏贤,前朝大儒,封安阳侯,已?隐居多年。”
云城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她静静地看着宋清肃。
宋清肃也?不回避,任由她看着,目光不离。
许久之后,云城闭了下眼,转过头低笑一声,当中几分无奈几分苍凉,“竟那样早的时候便安排好了。”
腕上的那串珠子已?被?阳光照得温热,泛着莹润的浅光。
“他......给?孩子取了什么名字?”
宋清肃垂下眸,看着膝前的一道光影,轻轻笑了,“若是男孩,便取‘渭’,若是女儿?,便用‘暮’字。”
他的指节微微蜷起,“容相说,这二?字取自一句诗......”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1】云城接着他的话浅声道,眉眼哀戚却又添了些许柔和。
“很好听。”她笑着道,泪水却打湿了被?角。
作者有话要说:【1】取自杜甫《春日忆李白》
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所以,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