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傅清离,所有人都沉默了,即便是柳吟疏,一时也没能从黑白对峙中回过神来。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竟然不是基于贺朝凤维护他人的五味阵杂,而是——
白雪王子是个什么东西啊?
贺朝凤揣着手,在这种人人猜忌恨不得互相捅一刀的时候,忽然问他们:“你们知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吗?”
众人:“……”
不知道了吧,贺朝凤用一种‘没见过世面’的眼神鄙视了他们一圈,矜矜业业和这帮人科普:“以前有个贾府大院,大院里有三个姨娘两个公子,有一天贾老爷挂了。贾老爷一挂,会发生什么,知道吗?”
众人默默看着贺朝凤。在这个发生了两起人命大家火冒三丈的关键时候,贾府又是什么事。但人类八卦的天性占了上风。金元宝勾了凳子,充当了第一名观众。
金元宝举手:“报官。”
贺朝凤赞许道:“很对。但是官还没来,这个时候姨娘们心里会想一件事。你们再猜猜,是什么事?”
姜明若有所思,姜明主动道:“她们在想,只要能证明是别人杀的,家产就一定能归给自己。”
不愧是拿笔的人。贺朝凤奖励姜书生一分。
贺朝凤说:“所以大姨娘在二姨娘屋里下了毒,二姨娘给三姨娘埋了针,三姨娘给大姨娘屋里藏了把刀。但是,最后两个公子,一个不知情喝了药,一个暗访姨娘卧房被捅了刀。”
贾府两位公子都挂了,姨娘们再争家产也没有用。
贺朝凤讲这个故事的目的,就是为了警醒其他人:“凶手在暗我们在明,这个时候最不应该中了他人的计谋,当了别人的枪,最后自己争的你死我活,让别人看笑话。”
一场剑拔弩张消失在白雪王子和倒霉贾老爷的故事当中,一时众人兴致索然,连娶姨娘都没了兴致。毕竟枕头风,下面刀。不管是汉王要索赔动了他的私人财产还是什么,总之这事一出,在庄里的人又全部被集中了起来。
但这次与之前不同,之前大家只担心不露面的周全,现在却是互相猜测。能悄无声息放了那些山贼,还备好了马,如此了解他们,岂非说明他与山贼是一伙儿的?
要么是山贼内部反水,要么是有两个人。这里总共才几个,书生,老三,再加一个动动胳膊动动腿就能昏厥过去的老人,要不是柳吟疏顶着个众所周知的少盟主身份,大家甚至很想怀疑他。
但是柳吟疏太有名了,而且柳吟疏疯了才会去暗搓搓杀两个人败坏自己的名声。
贺朝凤提了个建议,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应该呆在一起,只有全部在一起,一来凶手无法下手,二来大家能互相监督。就算要解手,最好也列队同行。
弱势群体就要服从大局,没人想死的不明不白,也没人想被指着鼻子当凶手。而且贺朝凤之前讲的那个故事一点错也没有,一帮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去收拾行李,抱团取暖。
本来他们想走,可是乐老三不肯,乐老三不愿让兄弟死的不明不白。顾连生的镖师还没醒,又不能离开。算算姜书生和咳地风一吹就倒的老头,两个人互相扶持也走不了多远。不如在这里窝着,好歹还有柳吟疏能保护他们。
一帮人约好了在金水苑碰头。
贺朝凤自然去西凤阁,路上,镖师不紧不慢跟在贺朝凤身后保驾护航,贺朝凤问傅清离:“你那只雪里鹰飞了一天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傅清离道:“它比较谨慎。”
贺朝凤哦一声,满是好奇:“它这么名贵,要怎么养?”
傅清离面不改色说:“它喝清晨的露水,吃新鲜的生肉。一次要喂三大块,倘若不高兴就会来啄你。所以我平时不爱叫它,是个少爷脾气。”
少爷脾气的雪里红蹲在某个枝头,正在充当猫头鹰。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下面,忽然见一个人影瘦猴儿一样鬼鬼祟祟,雪里红当即就冲着啄了过去。
雪地中,一声惨叫。
“祖宗!我不是才喂过你了吗!”
雪里红不为所动继续啄。
“在找了在找了!”
那人简直苦不堪言。
雪里红威风凛凛,竖着两根呆毛。
惨叫有点远,传不到贺朝凤耳里。但就这熟悉的食谱,贺朝凤忍不住打量一下傅清离,都说物似主人形,这人腰那么细,可能也是喝露水吃花果饿出来的。
傅清离道:“你之前——”
贺朝凤:“啊?”
傅清离眼神闪了闪,傅清离把话咽回去,只道:“你先前听来的贾府的故事,我有一些疑问。既然是三个姨娘,却只有两个公子。那其中一位姨娘在争什么呢?”
这话问到点子上,贺朝凤笑起来,他觉得傅清离这个人,果然很聪明。贺朝凤说:“不错。那你想想,他们计谋设的好好的,为什么会都失败呢?”
傅清离想也不想:“因为——”
贾府如果全军覆没,就不会有这个故事,因为没有人知道。既然有人知道,那这个人一定是最后的赢家。比如参与了某个全过程。贺朝凤正想和傅清离讲一个幸存者逆袭的故事,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件事。
傅清离和贺朝凤同时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王家村。”
王家村被灭了村,但发生在王家村的惨案自猎户进山起描述的如此详尽,又是谁在外头一一说闻道来的?
房中,有一个人心里举棋不定。他觉得这事不应该,和先前说好的不一样。可是这会儿功夫,贺朝凤他们非要抱团取暖,好不容易找了个傅清离当靶头,又被贺朝凤阻拦,想要他们自相残杀都不可能。
那人咬咬牙,碍于贺朝凤这个人不好处理,他原本想放贺朝凤一马。如此看来,莫非是要咬牙到底,将他一并除尽?
柳吟疏的仆人因为染了风寒,所以一直没有出门,柳吟疏主仆情深,不肯任仆人一人呆在屋中遭人暗算,因此情愿呆在房中,申请有一个镖师在外看守,以证清白。
关上门前,柳吟疏看着贺朝凤,贺朝凤今日换了身衣裳,雪青色,静静站着。贺朝凤这两个月风餐露宿,大约为了找鲜灵子,一直不曾吃饱睡好,故而瞧着消瘦,又一身药味。
柳吟疏目光闪动:“朝凤,我有话要说。”
贺朝凤从谁是凶手中回神,贺朝凤见柳吟疏一脸欲言又止,想了想,嘱咐金元宝:“你和他呆在一起。”
本想要叮嘱贺朝凤两声的柳吟疏:“……”
金元宝和柳吟疏两个人默默看着贺朝凤。贺朝凤道:“听话点。柳公子武功高强,为人正派,跟他在一起最安全。如果你出了事,就一定是他害的。”
柳吟疏:“……”
金元宝无语道:“要果真是他害的呢。”
贺朝凤安慰他:“那我一定给你报仇。”
结果屋漏偏遭连夜雨,金元宝的仇还没来得及报,第二天又出了件大事,没人死,抱团取暖有用,但顾连生病了。
顾连生这一病来的突然,贺朝凤得到消息,赶到金水苑的时候,顾连生躺在床上,面上滚烫,额头冰冷。顾淮北把手伸进被子里一摸,湿漉漉的,一身冷汗。
镖师眉间染着忧愁:“这两天顾爷一直在咳嗽,前天就一下午没出门,听到少爷你回来了,这才出门要看你。”
顾淮北面色极度难看,镖师就闭了嘴。顾连生一出门就撞见龙瞎这桩事,后来审了别人老半天,到晚间时其实身上发冷,已经有些在强撑。晚间找容泽要了点药喝,然后就这样了。
容泽道:“他是染了风寒,所以问我要的风寒药。”
药是容泽亲自经手煮,容泽记得很清楚,因为他当时在熬寒风草,所以顺便煮了一碗一并交给镖局弟子,亲自看他们端进房,中间应该不会出差错才对。
收回手,顾淮北替顾连生掖了掖被角。金元宝一众早就闻讯赶来,此刻关心道:“顾叔叔怎么样了?”
容泽沉吟半晌,半晌后,容泽道:“他不是病,是中了毒。”
什么?
别说顾淮北,一众镖师都震惊地叫了出来:“中毒?怎么会中毒?谁他娘的敢给我们老大下毒!”
“噤声!”
顾淮北一声厉喝。顾淮北虽然也很震惊,但心乱如麻下,还记得什么是沉着。顾淮北定定神,问容泽:“先生确定吗?”
容泽点点头。
顾淮北心中揣着希望:“既然先生知道是中毒,应当也知道如何解吧?”
容泽斟酌道:“毒这种东西,成分复杂,稍有不慎,解药也能当毒药。我要去研究一下,这枚安神丸你给他咽着,虽不能解毒,但好歹有些效用。”
顾连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中了毒,此事非同小可。容泽给顾连生把完脉就匆匆回房了。他身上灵草不够,要解毒,恐怕要另寻他法。
顾连生是几时中的毒,自己知道吗?又是谁能够给名震江湖的顾当家下毒手,如今想起来竟都一筹莫展。
张大他们还没能起身,顾连生又倒了下来,裴安又不知去了哪里,一时之间镇南镖局倒下大半,原本威风凛凛的金水苑瞬间变得萧条起来。
金元宝和顾淮北的关系算得上亲密,好兄弟出了这桩事,金元宝心里沉重,哪里也不去,柳吟疏这柄保护伞也无法吸引金元宝了。
金元宝只一心一意陪在顾淮北身边安慰他。越是这种时候,顾淮北越应该要镇定。
这才几天,连着出了这么些事,原本好端端是要吃过年饭,结果命悬一线食不吃味。严如福再也没有先前那般笑眯眯的模样,沉默地给贺朝凤他们沏了茶。
严如福叹了口气:“我曾经说过,当年王家村的人死了许多人,便都是这个模样,一个是头没了,两个被这样吊起来。还有的,是开膛剖肚。”
但是只说了这么一句,严如福就浑身打起了摆子,满头冒冷汗。原本看着像凶杀案,结果被严如福这事一来,整件事看着愈发诡异,哪怕房里点着火盆,一帮人背后也直冒冷汗。
乐老三又气又急,不知脑子犯了什么毛病,忽然一拍桌子,骂道:“我就出去,看谁要害我性命!若能把他揪出来便罢,揪不出,我也无颜面对兄弟!”
贺朝凤一个没拦住,乐老三力大无穷,一把掀了桌椅直接跑了出去。严如福连声喊了,连忙叫人出去追,眨眼间几个人就跑不见了踪影。
山风中,乐老三凭一股气劲跑到山庄外,到了虎跳峡一看,这里遍地碎石。他心生悲凉,不禁大吼了一声,回身一看,吼在了半嗓。
堂中,严如福焦急地揣着手:“哎,冰天雪地,这可怎么是好。”
贺朝凤宽慰道:“福伯,你不要急。”
傅清离身为高手,当然也追了出去。不一会儿,半个时辰已过,找寻的人陆陆续续来了,却不见乐老三踪影。待傅清离回到大堂,就见满堂皆散,贺朝凤拨弄着烛芯在那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