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夜这些日子很疲劳,这趟千里之行让他身心巨累。原先的时候,返京的路是一帆风顺,可遭不住天降灾祸,路过青州的时候恰逢连日骤雨,青州又群山环绕的,一夜间这座州城便遭了水患。
陈子夜倒是可以绕道离开,但身为左相幕僚的他是有觉悟的,跟着当地官员百姓奋战几天几夜,最终是稳定住了灾情。完事了,他没闲着,立刻启程,不过即使是连日赶路,也还是昨日夜里才回来,而且时间有些晚,若不是城门口的当值守将是他的酒友,怕是他得在城外过夜了。
这不一回来,就听说了李箫已经进了京师,为表地主之谊,天刚亮就坐了马车赶到万安寺。
进了月门的陈子夜不停的喘气,过槛的时候险些摔了。见李箫坐着,两人也是熟络,便没注意形象,径直坐了下来,随手抢过李箫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楚楚被突如其来的陈子夜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起身退到李箫身后,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衣衫凌乱,面色憔悴、大口喘气的布衣男子。
对于陈子夜,李箫是熟悉的,所以没说什么,用手撑着脑袋,面带笑容的看着他,道:“老陈,来得晚了,我可是以为你昨日会在城门口摆宴迎接,而不是现在急匆匆的样子,还喝了我一杯上好龙井茶。”
“龙井?”陈子夜看着刚放下的杯子,一脸茫然。
回想刚才的味道,应是街边几钱银子就可得的苦茶,这龙井,是何物。不过他没深究,只当是李箫是调侃:“吕云路那小子是出了名的慢,以我的速度,要不是有点事耽搁了,当然是随便赶超。不过你想的摆宴是不可能的,徐公公亲自来接,我要是摆宴,岂不是不给宫里人面子?再说了那老太监可不喜欢跟我们这些文人骚客待着。”
换下撑了许久的右手,李箫双指摩挲茶杯,依旧带着笑:“老陈,你此次来,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的吧。”
可以看得出,陈子夜来的这么匆忙,是肯定有事的,至于是什么,可以猜出,无非就是为他那府里的主子搭线,来弥补没能以府里的名义将李箫接来京师这件事。再就是,为了在楚府中抄得的那首词,来寻个明白。
陈子夜确实是为了这两件事而来,不过府里的那位没说什么,只是夸奖了他在青州城的所为,就是他本人觉得亏欠,碌碌无为的在府里这么些年,如今能有件小事轮到自己,可最后却没能完成,心中不免愧疚。
于是昨日刚返京的他,连夜将词篇交给了府里的那位,并得知李箫到京的消息,小憩一晚后的他就早早出门,赶着来找李箫,不为别的,就是想让李箫跟那位搭上线,弥补损失。只不过来之前是踌躇满志,一番言论牢记于心,可到了后,看见李箫脸上熟悉的笑容,竟有些说不出口。
李箫注意到陈子夜犹豫不决、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明白眼前这位书生的难处,放下摩挲着的杯子,回头示意楚楚将桌上的五彩盘交给普静。
楚楚不多说什么,拿着盘子便出了月门。片刻间,这座小院子里就只剩下李箫跟陈子夜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陈子夜叹了口气,一双无处安放的手紧紧抓着眼前的陶瓷杯,挣扎片刻,才抬起疲倦的头,看着李箫,面色难堪的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着没能亲自接老李你来京师,哥哥我内疚,恰好昨日将你写的词篇给了于公,于公看完是赞不绝口,便想着见你一面,摆一桌酒席聊表心意,不知可否得空会宴?”
京师于公,于康之,身份高贵,位居左相位,无数的目光盯着,跟他会宴,岂不是说明了自己跟左相是一条船上的人。到时候那左相官场上的敌人会给自己使绊子,给自己的京师之行增加难度。而且,自己对于当年的那个计划可以说是全然不知,计划的内容是什么,参与计划的人有谁,他一概不清楚。
“陈兄觉得,李箫该去不该去?”李箫保持着坐姿,右手捋捋垂落的几缕发丝,语气平淡:“陈兄看这院子,以为如何?”
“佛门净地,与世无争。”陈子夜对李箫说的话没感到多大的意外,对他来说,也不愿意眼前这位正值青春的少年郎进入京师城这座棋坛中,可身份摆在这,自己总会有意无意的为府里的那位谋利益。
“其实吧,那首词并不是我写的。”看着眼前的书生,李箫淡淡一笑:“但若是说了作者,想必你也不会信,姑且就当做是我写的吧。”
在李箫将那首《水调歌头》交给丫鬟淼淼的时候,他便知道以小丫鬟的性格是藏不住的,定然会拿出来炫耀一番,而那时陈子夜也还在府中,被他看见的几率并不小。自己也没打算掩饰什么,在他看来,这个世界的诗词虽然不差,但总是少了那些李杜诗篇、陶苏词集的渲染。
身为李太白的忠实粉丝,对于剽窃作品的行为,李箫是不齿的,不过文化的传承是需要传播者的,无耻的他倒愿意当这个“传播者”,让身处的这个世界,多上那么几抹炫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