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噔噔噔——”
一片黑暗,密不透风的屋子外响起规律有致的敲门声,听上去有几分急迫。
“主子。”是肖魏的声音,语气间满是慌张。
“何事?”安无倾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嘶哑无力,说罢,又带起好一阵咳嗽。
肖魏有几分犹豫,他知晓主子今日身子不适,只是这事实在缓不了。
“主子,殿上出了事。”
“姓宋的,还是姓谷的?”简无冷然道。
她从玄色丝绸被中抽离出,撑起毫无力气的身子,捂着痛彻欲裂的前额。青丝垂下,盖住她的半张脸,露出的丹凤眼,轻挑的眉。
一刹那,嗜人心魄的美。
“都不是。”肖魏垂眸,轻蹙眉,“是钰候。”
“钰候——”
无倾笑出声来,眼眸中满是嘲弄。
温钰,你可总算出山了。这么多年,狐狸尾巴藏严实了吗?
她看了一眼雕花铜镜中的自己,一副形容枯槁、萎靡不振的模样。
无倾自嘲,当真是憔悴至极。
抿了红纸,抹了胭脂,方才瞧上去有些血色。
她从一旁樟木架上取下一袭上绣着银丝星芒暗花的玄衣,宽大的衣衫将消瘦入骨的她重重裹住。最后从梳妆台上檀木盒中,取出一支镂花镶满黑玛瑙的银簪,将一头青丝微微挽起。
已经多少年未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裳,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个人告诉她,黑色阿,是最合适隐藏的颜色。
曾经的她不懂。
如今却万般讽刺地无师自通。
这世间,恶事脏事,都会被黑色掩盖住,一丝不剩。这般污浊的颜色,才能配得上如今血染满手、满身罪孽的她。
“吱啦——”门从里面被推开。
肖魏瞥见一抹玄黑,忙低下头行礼。
“走吧。”无倾淡漠道,提手整理袖间的微微褶皱,将腕中的九铃银镯拨到显眼的位置。
肖魏跟在她身后,诚惶诚恐地向朝清殿走去。
他的主子,钦天监太师安无倾,是这大历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她说是一,无人提二。她若要杀,无人能保。最是杀伐果断,残虐无情。
他敬,但也着实怕极。
第一章一度浮生记朝清
“陛下,傅氏一族这些时日,屡犯皇威。傅折桓前几日才锒铛入狱,昨日又查出唐氏贿赂江南丝织局一事。老臣斗胆恳求陛下,彻查傅氏一族。”
苍白满头的左丞相谷安跪倒在朝清大殿之上,言辞恳切,沟壑满布的眸中流露出满满的诚恳忠心。
他身后,诸多大臣纷纷跟随他跪下。
“恳求陛下,彻查傅氏一族——”
“陛下,傅折桓进献掺毒贡品一事,实在罪无可恕。微臣请求陛下早日将其处决,永绝后患。”左司马宋襄起身,大声请奏道。
“傅折桓那事儿,不是还没查明白吗?”殿上高台龙椅中坐着的小皇帝轻轻嘟囔。
年仅十一的他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底下的大臣们冠上“陛下年幼,欠缺考虑”。他无奈地向殿门外张望,他一早便着人去请太师,怎还不到?
“陛下,请早做打算,切勿听信佞臣的推脱之语。”宋襄上前一步躬身,斩钉截铁地说。
“宋司马口中的佞臣说的是谁?”
清冽锋利的女声从殿外传来,在大殿上久久回荡,绕梁之上。
宋襄的脸色微变,踏出去的步子有些不稳。他似乎完全没想到,重病卧床的安无倾今日会出现在殿上。
“是某些居心不轨之人。”他方才中气十足的气势瞬时不见,声调亦轻了几度。
“微臣钦天监安无倾,参见陛下。”简无并未跪下,而是鞠身行礼。
台上龙椅上的小皇帝一脸欣喜,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直直盯着她,忙道:“安爱卿日理万机,身子不适。无须多礼!”
日理万机。台下的诸臣面色大变,此话不假,但用在一个太师身上实在太过讽刺。
皇帝健康安在,何须一个钦天监太师操劳国事。
“陛下,唐氏一族不得不查啊——”与宋襄不同,年龄更大的谷安毫无畏惧低头的意思,怒目瞪着一脸嘲弄笑意站着的简无。
“这..那..辰安大长公主那儿。”小皇帝支支吾吾嘟囔,将心生不满的意思摆了满脸。
“陛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谷安以头磕地,满脸悲戚。
“谷大人,”无倾双眼微眯,笑吟吟地看着跪地不起的谷安,“臣昨夜,夜观天象,只觉南天有金星作祟。”
“什么意思?”谷安蹙眉,狐疑地看着她。
“意思是,今日必有人以言诛心,祸乱朝纲。”无倾肃然道,言语中的冷意如同蔓延而来的冰,昭然若揭。
“你——”谷安气得喘不过气,用颤抖的手指直点简无。
“陛下,辰安大长公主当年护驾有功,先帝赐下圣旨一道,保其与子嗣百年无罪。”无倾转回身,向小皇帝躬身道,字字珠玑,轻言慢语,“如今五十年不到,诸位大臣是失忆了吗?”
“陛下,切莫再听这妖女胡言,三思啊——”谷安叩首,一下接一下,额头上鲜血淋漓。
只是除却他,其余大臣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言
“陛下,谷大人年老体衰,容易神智不清。臣建议,准他告老还乡。”安无倾笑着,绝色的姿容如最浓烟的花,霎时绽放开来。
她的脸上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狠意,只有若有似无的淡淡嘲讽。
“安懿——”谷安不顾身处朝堂之上,站起身来狠狠指着安无倾,痛心疾首地捶胸,“怎会有你这般心狠手辣的毒妇!”
无倾勾唇一笑。侧眸瞥向站在最右侧,一言不发的温钰。
温钰来此作甚,她的心中满是疑惑。若他想要破坏自己多年谋划的朝局,那便是痴人说梦。
“诸大臣,你们说安某对与否?”她转过身,挥挥袖子,冲跪倒的大臣们展颜一笑。
大臣们纷纷以目示意,不发一言。
“陛下,大臣年当益壮,愿为大历朝殚精竭虑,奋斗暮年!”
谷安伏倒于地,佝偻的身子里散发万般无奈。
“安大人,他才五十余岁..”小皇帝轻声说道,看到安无倾闪来的目光,又瞬时闭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