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欢这个?名字,其实是沈不渡为他起的。
刚捡到谢见?欢时,对方不仅不会说人话,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一?问三不知,只勉强记得自己的姓氏。
沈不渡怜惜他过往的经历,蹲在?少?年面前笑着告诉他:“过去的便?过去了?,从今日起,我送你一?个?新的名字——见?欢,希望从今往后每个?遇见?你的人,都能心生欢喜。”
少?年颠沛流离的几年里一?直被人当做怪物异类,遭遇的都是嫌恶厌弃。沈不渡希望他的后半生可以被好好弥补,健健康康的成长起来,做一?个?和同龄人没有任何区别的孩子。
可现在?……
久别重?逢,别说欢喜,沈不渡一?颗肺简直要气炸了?!
他做梦都不敢相信如此匪夷所思的事——谢昀竟然?真他妈的是谢见?欢!
是谢见?欢!!
沈掌门将平生所有的涵养和定力用上,才勉强没有抬脚直接把眼前这坨玩意儿给踹出去——他死也想不明白,这人究竟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好玩吗?”惊骇气愤过了?头,沈不渡的语气里只剩满满的荒唐,几乎快要讽刺的笑出来,不知是嘲笑对方还是自己,“这么耍着我玩,很有意思?”
在?他好不容易打消了?对谢昀的怀疑后。
在?他已经习惯了?谢昀的陪伴、甚至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把对方当成半个?儿子、当成自己十分亲近的人后。
在?他已经借着谢昀,快要忘掉那?个?欺师灭祖的孽徒后……
这人跳出来一?把掀开身?上的皮,告诉他,惊不惊喜,我其实就是你那?个?徒弟!!
沈不渡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一?脚狠狠踹在?谢见?欢肩膀上,怒声大?骂:“不是东西!”
谢见?欢卸了?全身?的力道,任沈不渡发泄出气。但对方只是踹了?一?脚就撇脸退开了?,竟似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他似的。
压下?心头剧痛,谢见?欢从地上起来,重?新跪在?沈不渡面前,干涩着声音道:“我绝无戏耍师父的意思。北荒动乱,我只是担心师父安危,才……出此下?策。”
他这么一?说,沈不渡简直要抑制不住出口的冷笑了?:“担心我的安危?刺我一?剑后再跑来说担心我的安危,谢见?欢,是你有毛病,还是你觉得我有毛病,会听信你这些鬼话!?”
谢见?欢咬紧牙关,低头不再言语。
沈不渡胸口剧烈起伏片刻,勉强压抑住满腔怒火,冷冰冰投去目光,审视着自己的大?徒弟:“我问你。元夕节当夜,你为何要刺我那?一?剑?”
所有人都以为他沈不渡无坚不摧,以为他的心是铁铸的钢锤的,无论经历何种磨难哪怕是死亡的催折,也能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站起来,将伤口愈合,不露出任何哪怕一?丝破绽。
事实上,重?生以来的沈不渡,的确是这样?的。
恢复了?修为,获得了?神火,护住了?真善宗,拔除了?玉仙子……他做任何事总显得游刃有余,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真正难住他,无论是处在?上灵界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还是沦落成北荒界的一?个?无名之卒,沈不渡都是沈不渡,轻而?易举的就能吸引人们?的目光,获得源源不断的惊叹敬畏和崇拜。
但只有沈不渡自己知道,重?生以来他几乎从未完整的睡过一?个?囫囵觉。那?梦里总是鬼影幢幢,那?一?剑虽没有捅在?心上,却?又深刻无比的捅在?了?心上;虽然?重?生后已经换了?一?具完好的躯体,可那?创口却?越烂越深,以至于逐渐流脓腐烂,任他外表如何云淡风轻不露出一?丝端倪,内里却?早已痛入骨髓,病入膏肓了?。
他要一?个?答案。
无论真相多?么不堪,他都要谢见?欢亲口给他一?个?答案。
“我问你——”沈不渡忍着心口的刺痛和喉间的血气,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要你亲手给我那?一?剑!”
谢见?欢面色煞白,紧握在?身?侧的双拳不住的颤抖,突然?拔出腰侧长剑,双手高呈在?沈不渡面前。
“师父没有一?处对不住我。是我铸下?大?错,无以弥补。”他闭目哑声道,“请师父赐死。”
他手上的长剑刃薄如霜,寒气逼人,剑身?似流动着一?泓明澈的秋水,折射出比九天银月还要耀目的清光。
这赫然?是一?把神器。
是沈不渡亲手为他锻造的“饮光”。
沈不渡盯着他:“所以你宁愿死,也不愿告诉我缘由?”
谢见?欢一?动不动的捧着饮光剑,嘴唇抿成一?道深刻的直线。
“好……那?我退一?步问你。”沈不渡深吸一?口气,“当日你刺向我的时候……神智可是清醒的?”
这话问出来,沈不渡自己都为自己感到悲哀。
答案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他记得很清楚,谢见?欢一?剑刺入他肋下?,面对他愕然?至极的目光,曾面色苍白的说了?声“师父,对不起。”
这说明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当时杀的人是谁,以及当时在?做什么事。
即是说,不存在?任何被人控制、受人操控的可能。
可即便?如此,沈不渡还是问出来了?,并在?心底期冀着谢见?欢有什么难言之隐,希冀着能为他的弑师之举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可惜,谢见?欢依然?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一?个?字,亦或者说……他已经默认了?。
霎那?间,沈不渡心口一?片寒凉,继而?涌起一?股冰冷的痛苦和恨意——
他一?把拿起饮光剑,目光凛冽刺骨,剑尖直刺谢见?欢咽喉!
谢见?欢昂首闭目,将喉咙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沈不渡面前,面容一?片平静,似乎当真愿意无怨无悔的死在?自己师父剑下?。
剑气寒如冬霜,未触及皮肉便?已刺破了?皮肤,渗出点点血痕。剑尖却?在?谢见?欢喉前停住了?,谢见?欢睁开眼,见?面前的人神情冷淡的丢下?了?长剑,无波无澜道:“好歹师徒一?场,我不杀你。但咱们?的缘分今日就算是尽了?。”
谢见?欢瞳孔一?缩,五脏六腑全被冻住,喉间蓦地涌上一?股血腥味。
“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徒弟,你也当从没有过我这个?师父,一?辈子也别再到我面前碍我的眼——滚吧。”
谢见?欢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没了?魂似的。沈不渡却?不再看他,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荒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