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辞的后背一阵发凉。刘秀才眼神怪异,盯着她看了许久,让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暴露了。
况且方才去拉架时,也挨了许多下。她这几日胸/部胀疼,裹胸布就没缠紧,现下感觉有些松了。
清辞就将?卫昭往身前拉,微微俯下身子,趁机遮挡住。
卫昭见她脸色惨白,忙问道:“阿兄你怎么了?”
清辞不想多待:“我?身体不太舒服,咱们回家吧。”
卫昭点点头。
清辞微弓身子,卫昭见她不舒服,立马挺起腰杆,像个?小大人,“阿兄,你靠在我?身上。”
他拍拍胸脯:“你放心,我?能扶住你。”
清辞没办法,白着脸,裹胸布确实松了,她不敢做大动?作,怕一动?就散了,就顺势将?身体大半重量压在卫昭身上。
卫昭咬住牙撑着。
刘家村大都一个?姓氏,村里人多多少少都沾着些亲戚关系。因此很是排外。
先前的蒋氏就算了,她是个?女人。可她带进来的孩子可不成,是个?女娃还好些,不过就是给几口饭吃,可若是个?男娃,随了刘秀才姓,那?就要划给他亩田地了。
天灾人祸的,哪里有那?么多地。还不是从村里人手中划出?去,谁家也没吃饱的,都不乐意。
所幸卫昭并未入刘秀才的户,仍旧跟着生?父姓。
刘秀才在村中是个?不讨喜的,且被他霍霍的张梅,至今跟个?疯婆似的,还一个?劲吵着要嫁给刘秀才。
张梅在刘家村有亲戚,她的亲戚们虽然不愿认张梅,心底却?恨上了刘秀才。
各有各的心思,是以方才刘秀才与?卫昭扭打成团,才没人上前拉架。
周围人还在围着看笑话,看得大都是刘秀才的。没几人会注意两个?半大孩子。
刘秀才被卫昭挠得脸上几道血痕,腿本来就瘸,卫昭下手又狠,现下连站都站不起。
他半躺在地上,眨眨眼,盯着清辞瞧了好一会儿。总感觉她胸膛处鼓囊囊,很是奇怪。
方才一拳打下去,也不似男人家硬朗,倒是软绵绵的。
他心下就充满疑惑,全不顾旁人嘲讽的目光,反正他已经?不要脸皮了。
卫昭扶着清辞,自然察觉到刘秀才的目光。他移了身子,挡住清辞,目光看过去,阴冷冷,像条毒蛇。
刘秀才顿时被骇住,像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他半撑在地又往后大退几步。
随后才惊觉......卫昭就一小孩有什么好怕的?
卫昭勾勾唇,笑了,旋即又收住。
清辞让卫昭扶着她离着人群稍远些,只到坐在石头墩上村长面前,高声道:“今日劳烦村长了。刘秀才不将?卫昭当?成人,动?辄就是打骂,且我?听?说,卫昭也并没有落户在他名下,想来刘秀才想让卫昭回去,也是无凭无据的。”
“这小孩唤我?一声兄长,正好村长在这里,请大家也做个?见证,从此卫昭是我?孟辞的兄弟,往后不要再?说是刘秀才家的了。”
卫昭仰头看清辞,心底有难言的情绪淌过,他说不上来,只觉得暖呼呼,全身都被包裹住。
幸福得像陷在云堆里。
清辞伸手,摸摸卫昭的头。卫昭就乖乖得一动?不动?,任由她摸。
清辞就笑了笑:“卫昭是孟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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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年岁,别说乡下了,就连上头那?些达官贵人们都过得没头没脑。今天下一道政令,赶明个?又推翻了。
刘家村又是个?偏僻贫穷的小山村,自然没那?么多规矩。
卫昭这事就算是定下了。且他本来就是随着生?父姓的,户口也没落在刘秀才家。
其实如今这年头,年年征战,有好些人都成了黑户。上头也有许多不办事的,给点钱就成。
清辞的户口是刘秀云找了相?熟的人,随便把她放在村薄里,证明刘家村有这么个?人。
晚间吃饭时,刘秀云道:“也不必太烦心,改天我?们请村长吃顿饭,让他将?卫昭记在我?们家就好了。总也该有个?来处才行。”
清辞点点头。
她也正是这样想的,名字落在一个?户里,这才像一家人嘛。
卫昭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吃得少,脸上表情也郁郁。清辞就问他:“在想什么呢?”
卫昭老?实道:“我?能在这儿住着,已经?很好了,不用落户。也不必再?为我?的事烦心了。”
清辞一听?,眼睛瞪起,用手重重敲了下他的头:“你这小脑瓜怎么竟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以为落户很费事吗?只不过让村长写个?证明,把我?们一家放在一处,证明你就是刘家村的人,这就成了,不费事的。”
卫昭被敲疼了,目光却?亮起:“那?......那?也成,”他声音低低,又问:“落了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吗?”
清辞故意逗他,没出?声。
卫昭急了,目光怯怯的,又追问了几句。
刘秀云看不过去,就点点头:“是呢,以后卫昭跟小辞就是兄弟俩,是一家人了。”
卫昭闷声不语,见清辞一个?劲地笑,就知道她是故意不出?声的,忍了许久没忍住,控诉一句:“阿兄太坏了。”
清辞听?他这话,连眼睛都笑弯了,也不承认:“没有呢,我?刚要点头,阿婆就先说了,怪不得我?。”
卫昭轻轻哼了声。嘴角亦弯起。
刘秀云满脸欣慰。两个?小辈在眼前打闹,对于她这年纪的人,是件很容易让人开?心的事。
尤其清辞。清辞是刘秀云看着张大的,她小时候有多活泼现下就有多沉静。
方才,还是这几年来,第一次见清辞又露出?活泼的性子,让刘秀云眼底发胀发酸。
刘秀云就偷偷抹了把泪。
刘秀云的年纪到底大了。她吃完饭,将?两个?小辈赶出?厨房,刷了碗,这才回房睡觉去。
清辞与?卫昭在院子里乘了会凉,也进屋休息了。
半夜,院子传出?声响。
清辞还未入睡,听?到了,就起身。她跟卫昭一起睡,内/衣都穿着,只披上外衣就成。
前几日家中遭了黄鼠狼,拖了一只鸡去,现下只剩下四只。心疼死清辞了,她晚上不敢睡熟,听?见声就快起身。
清辞人刚下炕,屋门就打开?了。进来一个?黑影,高高瘦瘦。朝着炕边摸索去。
清辞人就立在炕边,一动?不敢动?。她往后退去,摸索着旁边的物?件,她常年在床头放着一把短刀,已经?成习惯了。
摸到后,清辞将?短刀攥在掌中,她憋着气,后背湿了一片,只等?着那?人近前就给一刀。
黑影却?不动?了,定在近处。
天黑,有云遮挡。月光微弱,只照进窗内一点光亮。
看人是朦胧的。
近了,才能瞧清楚面容。
清辞微怔,难掩惊讶:“......刘秀才?”
刘秀才就立在她面前,只是笑。
清辞沉了脸,攥紧了手中的刀。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蒋氏已经?死了,卫昭并不是你的孩子,你也并不喜他,何必一直纠缠呢?”
刘秀才却?说:“我?不找他,我?找你。”
清辞神色更冷了。
刘秀才往前走半步,男人五官清俊,这几年被酒色摧残,仍旧能看出?好相?貌。不然也不会有张梅死活要嫁给他。
刘秀才一只手背在身后,笑了:“我?年轻时也是才子,到处求学。也曾到过汝阳,当?时正逢汝阳县长的小公子满月,摆了酒席,我?还曾吃过呢。”
前些年,刘秀才的家中尚且富足。他又是家中独子,读书好,全家便供他读书。
刘秀才也争气,中了秀才。便心高气傲,一心想去那?最繁华之地学习。
途径汝阳县,恰逢汝阳县长大设宴席,凡路过之人都可进去饮酒。
摆的是流水席,席面处处精贵。
汝阳县长治理有方,人人对他夸赞有加。且县长平日节俭,唯有小公子满月,才肯花重金设宴。
金钱是县长的妻子出?的。
县长夫人是当?地有名的富商独女,嫁给县长,二人相?爱,诞有一女一子。
刘秀才当?年年轻,生?得又好,又有学识。还被县长叫到跟前问过几句话。
也曾近距离看过县长那?一双儿女。
粉雕玉琢,说是天上的仙女仙童都不为过。
小公子小,在襁褓中。
县长长女是个?小姑娘,穿一身耀眼的洒金红裙,扎两个?小揪,各簪了朵花。
刘秀才之所以还有印象,是因这小姑娘调皮得很,半点不像寻常闺秀。
她满地乱跑,仆从躲避不急,饭菜洒了他一身。刘秀才刚要生?恼,瞧见小姑娘水灵的充满歉疚的目光,就消了气。
跟画上的小仙子似的,让人生?不出?半点气恼。
小姑娘很快又跑走了,像翩翩蝴蝶,裙摆随着她的跑动?又似满天飞花。
宴席中除了勾人的香味,还有那?位耀眼的如同太阳般的小姑娘。
人人都夸县长有福气,妻子美如天人,一双儿女也生?得好,活泼可爱。
刘秀才也羡慕,便是这一次汝阳行。他便越发想要一个?家,有妻子,有儿女。
最好都活泼些的,吵吵闹闹也是无妨的。
这么些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
月色下,眼前的少年五官模糊,却?能看出?精致。她穿一身破旧的灰布衣,寻常到淹没人群都不让人多看一眼。
她瞧着沉稳不少,眼神却?依旧亮。比月光还要亮,亮的刺目。一如当?年,明明做错了事,却?仍旧无惧地盯着他看的小姑娘。
县长的长女叫什么来着?
刘秀才盯着清辞看,过了好一会儿,才笑起来:“孟辞少个?字,应是......孟清辞。”
清辞浑身一震。
听?刘秀才说起汝阳时,她就猜到他会说什么了,并没太多意外,只听?到原先的名字时,心头微涩。
刘秀才又道:“我?原没多想,也不认识你。谁让你护着卫昭,让我?不得不注意。刘秀云早些年去外面,就是在孟府做活,我?去汝阳时,还碰见过她,只一细想就明白了。”
清辞直起腰杆,不愿听?他说多:“你到底要做什么?”
刘秀才反问她:“当?时我?去时,旁人都唤你大姑娘,如今倒真是张大了。孟大姑娘,你怎么不在孟家,反倒来了这穷地方?莫不是......家里得罪人了?”
清辞神情一冷,哼道:“不关你的事。”
刘秀才绕着屋内走了几圈,想到什么,越发开?心,连眼纹都笑出?。
他道:“怎么不关我?事?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要保密,该给我?些好处吧?我?可打听?过了,你跟着刘秀云都生?活了几年了,孟家肯定早就不在了!说不准,就你一个?人还活着,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极了。
清辞眼圈红了,泪珠在里面打转。她握紧了手中的刀子,心中思绪翻飞。
她好不容易活下来,家中只剩她一人。她必得活下去,且还要好好地活下去。
孟家本就无关紧要,孟清辞的姓名也许也没人会知道了,但是清辞不敢冒任何风险,哪怕一点。
清辞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刘秀才没有言语,皱眉沉思:“先不说我?要什么,你能给什么呢?”
清辞不说话了,只双眼泛冷,手中的刀子动?了几动?,都没下定决心。
她只是一普通人,没那?么大的本事。
刘秀才却?开?口:“蒋氏已死,卫昭却?跟在你身边,我?见你们俩关系好,还睡在一张床上,不如这样吧,你给我?当?妻子,我?好歹也是秀才出?身,配你这个?落魄的孟家大姑娘,你也不亏......”
清辞气笑了,头一次露出?轻蔑神色。
她双唇抿紧,极瞧不起刘秀才的模样,只看一会儿,就被恶心到似的,移开?目光,盯着地面的月影瞧。
清辞声音低低,道:“你既然说了孟家没了,我?告诉你个?准话。确实没了,被谋财的贼人洗劫一空,家中也只有我?一人活下。我?早就觉得没趣了,你若想,便说出?去,到时候,我?去见我?家人,也正好拉你去见蒋姨。”
刘秀才浑身一冷,他打了个?激灵。
眼前的少年双眼空洞,浑身了无生?气。刘秀才这才瞧见,清辞手中正握着把泛着冷光的刀,像在跟他打招呼。
刘秀才瞬间气短,仍梗着脖子道:“你且等?着,我?可不怕你,就一女的,我?现在就说出?去,你跟刘秀云两个?女人,这房子是住不了的!往后生?活也难!”
刘秀才转身就走,还没跨出?门槛,后脑勺被重物?击中,他连叫都没叫出?,就被捂住嘴,又挨了一下。
重重倒地。
卫昭将?木凳放下。
没半点惊讶,面色如常地看着倒地的刘秀才。
他就站在黑影里,嘴角阴恻恻的笑容被掩盖,眼底亦是如墨的沉。
瞧着并不像十岁小孩,倒像索命恶鬼。
他动?了动?指尖,有些麻。若不是清辞就在旁,他定不会只打两下的。
卫昭没想到,刘秀才命那?般大。他在馒头里下了药,刘秀才也吃了,却?只是浑身乏力而已,性命倒是一点没伤。
后来刘秀才不回家,他正愁找不到机会,没想到,现在得手了。
他就一阵畅快。
他想大笑几声,又收敛住,只背对清辞,嘴角无声抽动?几下。
清辞走上前,蹲下身,碰碰刘秀才,“他这是......死了吗?”
卫昭也跟着蹲下身子,神色恢复如常。
他的眼底一片澄澈,映着院子里的月光,像被洒上点点的碎星。这是被吓出?的泪珠。
“阿......”兄字没出?口,他脸红了红,继续道:“没死呢,我?没有用力,只是打晕了。”
清辞就信了:“那?我?们赶紧把他弄出?去。”
她以为卫昭吓坏了,握着他的小手好一会儿,又擦擦他的泪珠。安慰几声,卫昭才勉强笑笑。
他说:“走吧。”
他们二人一起抬着刘秀才,直到将?他抬到了他自己家门口,这才放手。
清辞累出?汗,亦有些胆颤:“把他放这儿吧。明日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
刘秀才胆子小,方才被清辞激了下,已经?露出?畏惧,猜明天也不会往外乱说。
清辞最担心的就是她的女子身份暴露。
她这般年岁正好的,家中又没有父兄,只有刘秀云这一位年纪大的阿婆,是会被欺负的。
说不准,还会被随意指个?人嫁了。
清辞想了一会儿就不再?多想了。往坏处想,大不了就不在这儿住了。
反正她手中有余钱,随便找个?地方也能过上几月。
......也不妨事。
回家后清辞就躺下。
她实在累极了,也顾不得卫昭听?没听?到,听?到多少,以后是叫她姐姐还是兄长。她只觉得脑瓜嗡嗡,立马就睡了过去。
卫昭坐在炕边,神情踌躇。
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亦或是该怎么做,他其实并不困,但他就是想上炕,躺在清辞身边。
以前这样想,也这样做。可是现在,他都知道清辞是姑娘了,总不好再?上去吧?
卫昭眨眨眼,盯着清辞,心里又想着,要不就装不知道?
卫昭在心里偷偷想了一下,脸又红了。他干脆下炕,出?了院门,直奔刘秀才家。
方才他骗了清辞,他用了很大力气。第一下就不轻,第二下又用了力,猜着刘秀才大概是不好了。
但他没说,心底也认为不应该告诉清辞。
卫昭去的时候,刘秀才还躺在原来的地方。
他往前走几步,蹲在地上,蹲成小小一团,眼睛瞪得大大,眼捷眨动?的频率也慢了。
好久之后,他才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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