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树林。
周围空无一人,天刚破晓,晨光从树叶的缝隙中射入,正是明暗交接之时。
清晨的树林却颇不宁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一边缠斗着一边进入画面之中。
刀兵相接数次之后,白衣的侠士终于找准了机会,在黑衣魔头背心重击一掌,在魔头翻身欲攻之时,将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左肋间,将他狠狠地钉在了身后的树上。
树林中终于重回静谧,几声鸟叫显得极为空灵,而对峙的两人只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喘息。
黑衣的魔头终于无法忍耐,吐出一口鲜血,剑尖刺入的伤口处,黑色的衣物被染得一片暗红。
白衣的侠士也早已受了重伤,还在勉力支撑。
其实,这是楚一霖第一次看到郁铎正经拍戏的样子。
上一世,指导归指导,他却从来没看到过郁铎穿上戏服,画上浓妆,抛却所有矜持和冰冷的样子。
他也从来没有看到过郁铎如此投入。
两人僵持片刻,郁铎忽然颤抖着低笑起来,长长地头发垂下遮住了半张脸,鲜血顺着下巴将脖颈染红,而他笑得癫狂,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此刻的狼狈。
方才和龙诗琪一起表演的时候,是楚一霖将龙诗琪带入戏中,而此刻,却是郁铎将楚一霖带入了戏中。
他原本还思绪纷乱,但见到郁铎这一笑,瞬间再无他想。
他就像戏中的那侠士一般,心中惊疑不定。
魔头见那侠士用惊诧的目光看向自己,低笑又转成了大笑,不惧生死一般。
白衣侠士眼神闪烁,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你笑什么?”
魔头的笑声停住了,脸上却还带着未竟的笑意。
他平静地说:“我笑我偷来一生,竟苟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知足了。”
郁铎的声音低沉而淡漠,带着因伤痛而生出的颤抖,那分明是让人平静的语调,却让眼前的侠士更加戒备起来。
——他们曾经交手数次,总是到紧要关头,这魔头就用计逃跑,绝处逢生。
“你别想再耍花招!”侠士咬牙切齿地说道,下了狠心,执剑的手反转,剑身翻动,在魔头体内搅动,那伤口立时成了个血窟窿,更多的血液喷涌而出。
“呃啊——!”魔头咬紧牙关,疼的满头是汗,紧闭双眼,面部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面色也苍白了许多。
侠士的剑停了下来,郁铎剧烈地喘息着,等待那阵最为剧烈的疼痛过去。
片刻之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竟然忽的又笑出来——他哈哈大笑,双肩颤抖,倚靠着树干,细长的眼睛带着邪魅之色看着那侠士,饶有兴味地问道:“你怕我?”
“江湖上谁不怕你!”楚一霖声音颤抖,目光中藏着刻骨的憎恶:“不仅怕你,而且恨你!”
“你是恨我……杀了你那师妹?”魔头轻声问道。
“是!”楚一霖又将手中的剑刺的深了几分,在郁铎痛苦的神色中,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喉间挤出来的:“我还恨你,妖言惑众,让师父将我逐出师门!”
“哈哈哈——!”魔头又笑,忽然看向侠士的眼睛:“你那师父,不是什么好东西,至于你那师妹……你以为她是真的爱你?她不过是为了你家传的功法——”
“你住口!”侠士猛然将剑从他体内抽出,又将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你有什么资格对他们评头论足!
魔头嗤笑出声,将头别开,不愿再看他,剧烈的颤抖牵动伤口,他疼的将头抵在树上,道:“你只是不愿意相信……”
话音还未落,他就忽然听那侠士说道:“……这是什么?”
魔头有些意外,转头看他,发现侠客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衣领处——魔头的笑停住了,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慌乱。
原来在方才的争斗间,他的衣物松散开来,露出了锁骨处的那个胎记。
他还未开口,侠士就换手执剑,伸手猛然扒开他的衣领,那块胎记清清楚楚地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
两人一阵静默。
这个时候,大概是已经入戏的缘故,楚一霖倒是没了任何非分只想,正如郁铎之前对他说过的——他已然将角色的回忆当做了自己的回忆,此刻,他的脑海中展现出的,尽是方才他在脑海中构造的“前情”。
“……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个胎记!”侠士惊怒交织,睚眦欲裂,直直地盯着魔头的眼睛。
——他绝对没有记错,这胎记……竟然和曾经与他在那修罗场中挣扎的兄弟一模一样!
魔头眼神沉了沉,渐渐收敛了所有表情。
“以前扒到一具死尸,看着好看,就照着纹了一个。”魔头随意地说道,仿佛没有看到侠士有多么介意这纹身,更仿佛没有看到其中隐含着的脱身的机会。
然而侠士的眼神却立刻变了——他下意识地看向一边,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眶竟渐渐红了,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那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侠士还记得,在年少时,他第一次见到这胎记的时候,问那同龄的少年:“这是胎记?竟像个蝴蝶。”
少年死不承认:“我小时候不懂事儿,看着好看,就让人照着给我纹了一个。”
那时候的他们,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其实还是个孩子,总想装作大人。
“是你……”侠士拿剑的手颤了:“你还活着?!”
魔头依旧淡漠:“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侠士手中的剑松了,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信他,他是作恶多端的魔头,若是不信他,却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重新握紧了剑,锋利的剑刃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声音颤抖:“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你死了……不可能……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认错人了。”魔头冷冷道。
侠士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佛想从他的眼中看出真相。
两人静默,空气中只剩下侠士的喘息。过了很久,他说:“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就放过你。”
“放过我?”魔头缓缓问道。
“哈哈哈!”他再次大笑出声:“你可知,你为什么每次都败在我的手下吗?就是因为你总是心软!”
侠士的手愈发抖的厉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眶里满是通红的血丝。
“快动手吧……对着这里,割下去。”魔头闭上眼道:“这一次,我们一了百了……我已经太累了。”
他的声音不似青年,仿佛带着亿万年的沧桑。
侠士几次想要下手,可是终究还是没能割下去。
他将剑缓缓挪开,离开他些许,将剑尖指着魔头的心口,叫出那个记忆中的名字。
“秦冰。”
魔头眼睑猛然一颤。
侠士的神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你不能这样对我。”
这句说完,楚一霖是真的在这片段中体会出了一种莫名的情愫……这台词真的太糟糕了。
“哈哈哈!”魔头大笑:“你怎么还是这样天真?秦冰早就已经死了!”
“你就是秦冰!”侠士大声问道:“……对不对?”
“我不是。”
“你是!”
“我是……又如何?”魔头低头,抬眼看他,仿佛觉得可笑:“我是秦冰,你就真的不杀我吗?你以为你不杀我,他们就会放过我吗?我死不足惜,可是你呢?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们,还会在这江湖,给你留下一寸的立足之地吗?!”
“我怎么可能杀你!”侠士眼中的泪水盈满了通红的眼眶,他对着魔头吼道:“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他的剑尖从魔头的心口移动到他的锁骨的那块胎记:“你可知,我若杀你,无异于杀我自己!你让我余生如何自处……!”
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手中的剑已不稳。
突然间,异变陡生,魔头暴起,侧身避过剑锋,瞬间将剑夺入手中,转弱为强,将侠士抵在了树上,将剑反过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侠士终于意识到不对,“你究竟——!”
“你总是太过心软,功法大成又如何?早晚还是会死在我的手上……”魔头的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方才那些,都是骗你的……”
“……你!!!”侠士心神剧震,睚眦欲裂,“你怎么会知道……!”
“呵,你那么点事……懒得和你解释。”
魔头低头,另一只手捂住伤口,咬紧牙关,因为伤痛而恍惚了一下,又邪笑道:“果然,随随便便就可以骗得你团团转……”
“……啊!!!”侠士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嘲讽和欺骗,见魔头精力不支,不管不顾的用一只手格开了架在脖子上的剑,另一只手迅疾地夺剑,紧接着重重击出一掌,将魔头击退到另一棵树上,剑尖紧随而至,干脆利落地刺入那魔头的心脏——
魔头喷出一口血来。
侠士还没完全消化掉自己杀掉了魔头的事实,就听到那魔头低声说了两个字。
“……终于。”
侠士猛然抬头。
他看到魔头长发散乱,通红的眼睛透过发丝看着自己,竟然带着一丝欣慰。
“你要狠心……才不会被人欺负……”
说完最后一句话,魔头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头颅无力地垂下,没有了呼吸。
……长久的静默。
侠士终于明白,自己……又被他耍了。
“啊--!”所有的不可置信,所有对命运的怨愤,全都化为一声长吼。
他的手指再也握不住剑柄,踉跄着后退,无力的跪坐在地,眼神散乱,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他喉头颤动,张口欲言,却再无人听。
……
“咔!”
终于拍完了,楚一霖还伏在地上颤抖着,没能从方才剧烈起伏的情绪中出来。
郁铎那边在助理的帮助下取掉了道具,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背。
“结束了,”他说道,“我还活着呢。”
楚一霖抬头,噗嗤一声笑出来,终于从那情绪中出来,脸颊上还挂着泪水。
“起来吧。”郁铎站起身来,向他递出一只手,神色淡淡的,却让人觉得安心。
楚一霖拉住他的手,起身,勾了勾嘴角:“谢谢前辈。”
……不要再说谢谢了。
郁铎心想:他今天已经说了太多次了……一点也不想听,显得生分。
可是又没有办法,两人的关系还没到那么亲近的地步。
他心中叹息,看着楚一霖脸上的泪痕,下意识地就伸手帮他擦了擦。
楚一霖:“……”
郁铎手顿住:“……”
楚一霖:“……谢谢前辈……?”
郁铎赶忙收回了手,有些尴尬地动了动喉结,转移话题:“……去换衣服吧。”
楚一霖:“……”
怎么换!还像刚才那样换吗?!
郁铎:“……你先去吧,我去看一下剪辑。”
“好。”楚一霖点点头,赶忙到一旁拿起剧本,向郁铎鞠了一躬:“我去更衣室。”
“……嗯。”郁铎回应,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转身到剪辑台去了。
*
再次见到郁铎的时候,楚一霖已经换好衣服卸了妆,穿一件白色T恤搭上牛仔裤,整个人清清爽爽。
到了晚上十点,才开始录制节目的最后一段——将三组的三个片段在演播厅放映,再次由观众和剩下的评委打分。
郁铎和楚一霖一组最终获得了三组中的最高分。
其实每一组的导师和选手都很强,但是若论投入程度和配合度,却没有人能比得上郁铎和楚一霖。
楚一霖不知道的是,他想在郁铎面前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郁铎又何尝不想得到他的崇拜和喜爱?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们毫无悬念的胜出。
老戏骨王凛给了楚一霖很高的评价:“你的演技还是有生涩的地方,但是可以看出,悟性很高。演技其实没有对错,只要是能够把观众的情绪带入戏中,就是成功的,你在郁铎的面前并没有显得很弱,反而遇强则强,这一点是作为一个演员极为重要的素质,我非常喜欢你的表演,谢谢你!”
……
深夜十二点,一天的拍摄终于圆满结束。
其他演员和导师都走得差不多了,楚一霖在几个工作人员惊异的目光下跟着郁铎上了车。
蒋特助跟楚一霖打了招呼,帮他们关上车门,坐上副驾。
车子平稳地发动,蒋特助在心中咂咂感叹:这才几个小时的功夫,老板竟然就把小孩给拐上了车……
啧,这撩汉的功力。
……
楚一霖看到了那几个工作人员的眼神,可是现在什么都懒得管了。
从这里回家的路程要一个多小时,每分每秒,对他来说都珍贵无比。
可是拍完戏之后,郁铎就重新变得沉默,上车之后一言不发。
窗外还在下雨,哗啦啦的击打在车窗上,显得车里愈发静谧。楚一霖偷偷去看郁铎,看他的侧脸在窗外霓虹之中明亮或暗淡,已经觉得十分满足。
原本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是车子开出去没过多久……他竟然困了。
也许是因为雨声,也许是因为郁铎。
他靠在座椅背上,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一阵颠簸,楚一霖缓缓地向着郁铎的方向倒了过去,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郁铎的身体立刻就僵住了。
他没敢动,生怕弄醒了他的一霖。
蒋特助从后视镜中看到不对,赶忙转过头来,却看到郁铎给他打了个手势。
……好嘛,看来老板挺享受的。
他拍了拍司机,轻声做了个手势和口型,示意他开得慢一点稳一些。
车子缓缓行驶,郁铎忍不住低头,去看那静静靠在自己身上的少年。
今天楚一霖的两个角色都需要非常激烈的情绪,从中午一直忙碌到现在,看来是累坏了。
他看着楚一霖长长的睫毛在霓虹的照耀下,投下细细长长的阴影……这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精致的不像话。
一缕头发垂在眼角处,楚一霖本能地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像是觉得痒。
郁铎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极尽轻柔地将那一缕头发拨开,手指在他脸颊旁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触碰。
自己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在自己的车里。
没有丝毫防备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阴冷潮湿的雨天,空气中仿佛还有丝丝缕缕的雾气。
简直太适合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比如……更改路线,将人带到某个无人能够找到的小岛上。
比如……将他关起来,抹消掉所有他存在的痕迹。
比如……在那雷声之中,将他狠狠按在床上,做那些会让他惊慌失措的事情……
狠狠地吻他,噬咬他……进入他。
“轰隆——!!!”一声巨大的雷声想起。
郁铎猛然回神,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靠在他肩头的那个人却只是像个小动物一般挪动了两下,对他阴暗的心思……毫无所觉。
作者有话要说:蒋特助:……我要下车!!!!
然后把车门给他们焊死喽!!!
入v啦~~~~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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