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七章
却说那丝绸店中,七八名游兵仗着人多势众,起了杀人劫财的歹心,将曹昂与淳至阳两人团团围住。
“上!”那小头目叫了一声。
有个莽汉便当真冲了。
淳至阳剑光一闪,便断那人一臂。
血水喷了出来,那断臂兵丁鬼哭狼嚎起来。
剩下的兵丁都被骇住了。
他们虽然是西凉地界带过来的兵,并非没有见过人血,然而入了这洛阳城中,抢掠奸|淫,城中民众都如驯良的羊一般,为求平安,都将财物拱手奉上,从未有过以死相拼的。
同伴的断臂与鲜血反倒叫那小头目冷静下来。
小头目再度打量着这两位不速之客,正色道:“我们乃是张大校尉的人。敢问二位是何处部曲?”他原以为这两人是少年人习武,空有架子,此刻见了血,才知是想错了,便以为这两人也是武人出身。
淳至阳冷笑道:“什么狗屁张大校尉?算什么东西。”
曹昂道:“我们并非谁人部曲。”顿了顿,为免事态升级,索性摊开了身份,道:“我们乃是宫中郎官。这位是淳校尉的公子,我父亲也是校尉,家中姓曹。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得如此行事?天子脚下,不比边域,还是收敛些为好。”
那小头目掂量了一番,道:“就算你们是宫里的人,却也管不到我们西凉军的事。咱们这地界都是划分好的,各人有各人发财的地方。你我原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跑来为难我等?”又道:“二位既然是校尉之子,更不必与小人为难。只是如今卸了我这弟兄的一条臂膀,叫他此后成了废人,总要留些财物给他生活。否则,就算我们几个无能,也要拼死留住你们一个,往张大校尉跟前说话去。”
曹昂道:“你口中这‘张大校尉’是谁?”
不等那小头目说话,淳至阳先冷笑道:“张济不过就是董卓女婿牛辅的一条狗,也称什么‘张大校尉’,给我提鞋都不配的东西。”
“好好好。”那小头目气得脸色铁青,“这一条街都是张大校尉的兵。给你台阶不肯下,一心求死,神仙也救不得你!”早有机灵的兵丁从后门溜走去报信了。
闵贡看在眼里,忙派人要拦截那报信的兵丁。
刘协却是稳坐马车之中,阻止道:“不必。朕倒想会一会这‘张大校尉’。”
那报信的兵丁跑走后,不一会带了几十个兵回来,道:“就是这里,不知外面哪个部曲的小贼来咱们张大校尉的地盘抢东西。今日不能走了他们!”
那几十个兵丁齐声呐喊,竟有股“同仇敌忾”的意味。
刘协目露嘲弄,道:“怎么?他们还把这洛阳城分了地界,各部曲分开来抢?”
闵贡叹道:“陛下,洛阳城为天子之都,累世积攒,金帛财产,户户殷积。这些兵丁多是自西凉带过来的,穷怕了。见了这等富庶之地,岂有不抢掠的?然而各部又有强有弱,有的抢到好地盘,有的只能捡旁人抢过一遍的地界。此中腌臜,倒不足为陛下道了。”
“怎么不足道?你细细说来。”刘协道:“朕的耳朵就那么干净?这些腌臜事情,旁人做得,朕反倒听不得了?”
闵贡一噎,顿了顿,道:“小臣久在陛下身边,这些事情也只是风闻,未能确知,不敢擅言,恐犯欺君之罪。”
刘协咯咯一笑,指着闵贡对冯玉、赵泰两人道:“你们瞧,这人真有趣。明明是怕说错了话得罪仲颖(董卓字),却偏要说怕犯了欺君之罪。”
闵贡一惊,心思被叫破,登时面红耳赤,狼狈不堪,讷讷道:“陛下,小臣、小臣……”
刘协仍望向店内,不去听闵贡期期艾艾的自辩。
冯玉、赵泰二人懵懵懂懂,不知皇帝与闵贡在打什么机锋,只觉马车内的氛围忽然凝重起来。冯玉坐立不安,赵泰看看皇帝又看看闵贡、又看向正奔往殿内的众多兵丁,开口叫道:“陛下,咱们得救救他俩呀。曹家哥哥或淳家哥哥只两个人,这些兵却去了这许多。两位哥哥岂不是要吃亏?”
却说那丝绸店被那几十名兵丁围的水泄不通。
原来这些入城的兵,部曲之间时常因为抢掠财物而起冲突。张济帐下的这一支兵,前几日才被郭汜帐下的兵抢过一番,正是一股气没处撒,听得又有人来他们地界找事儿,都提着家伙便赶来了。
如今这洛阳城中,以董卓的兵最为硬气。而董卓手下的将领,又以他女婿牛辅最得信重。而牛辅手下有三位最得力的校尉,分别是李傕、郭汜与张济。所以那小头目言语间很以“张大校尉”为荣。好似搬出张大校尉的招牌来,便无敌了一样。
丝绸店内,淳至阳与曹昂背对背而立,面对层层叠叠的敌人,明明今日初见,却生出一股战友情谊来。
曹昂低声道:“他们人多,只怕不能善了。”
淳至阳哼了一声,亦低声道:“多什么?陛下就算是轻装简行,也要有两千近卫跟随的。”
曹昂道:“虽然如此,张济乃是董卓帐下的校尉。”
“那又如何?”淳至阳不以为意。
曹昂又道:“这些兵,便也就是董卓的兵了。”
淳至阳眼睛一瞪,仍是那一句,“那又如何?”
曹昂无奈,只能说破,低声叹道:“若是陛下不愿出面呢?”
淳至阳一愣。
曹昂与其余三位公子不同,因为他父亲的考量也与旁人不同。
冯芳与赵融兴许还未想好,究竟要不要离开洛阳,所以便选了家中与皇帝年纪最相近的孩子送入了宫中。
而曹操和淳于琼却是已经确定要离开洛阳的。
淳于琼知道自己的独子淳至阳性情如火,不会遮掩,因此不敢告知他,恐他露了行迹,反倒害了阖族,也害了他自己。所以只能先让淳至阳入宫,另外再想办法保住独子性命。
曹操却信任自己长子曹昂,知他沉稳有能力,所以昨夜回府,便已经实情相告,连未来家里的动向也都告之了。虽然曹昂之下还有几个弟弟,然而最大的曹丕是年也不过六岁,等到曹操离开洛阳,万一董卓起了杀心,一个六岁的孩子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的。
临别前,曹操抚着长子肩膀,道:“你是为父亲,为全家走这一趟。入宫后,你需小心谨慎,咱们父子总有再相见之时。”
曹昂生母刘氏早亡,自幼由曹操的正室丁夫人抚养长大。
丁夫人揩泪道:“不过是入宫做郎官,怎得说的这样吓人?”她尚不知曹操的打算。
于是父子两人又安慰丁夫人,而后曹昂才随宫里来人走了。
因有这一层,曹昂自来到皇帝身边,这半日来多听多看,心中思量也更多些。
皇帝之所以派他俩下来,不正是自己不想出面么?
如今洛阳城中,董卓独大,皇帝年幼,避其锋芒尚且不及,又怎会为了他们两个郎官出面?
是以此刻曹昂对淳至阳点破,是叫他不要仗着有皇帝的两千近卫,便有恃无恐,真要激化了局面,他俩很可能沦为最后被舍弃的卒子。
淳至阳虽然性烈,却不是蠢人,“那你说怎么办?”
曹昂心念急转,外面皇帝看着,自然不能拿财物与这游兵头目私了。然而刀枪无眼,对方势众,若是伤了自己或淳至阳,伤到巧处,交待了性命,也找不到人偿命。这些考量却无法对淳至阳细说,曹昂只道:“我跟他们交涉,你仔细有人冲过来。”也就是委婉点告诉淳至阳,后面他都别开口了。
淳至阳也不知是否领会到了这层意思,握紧手中剑,虎目瞪视四周,道:“哥哥你放心。”他倒是自来熟,已然引曹昂为兄长。
几十名兵丁推搡叫嚷着,眼看就要一涌而上。
曹昂冲那小头目叫道:“且慢!带我们去见张大校尉说话。”
谁料那小头目冷笑道:“方才好言相劝你们不听,如今见我们人多,便胆怯了要见张大校尉。呸!张大校尉岂是你们说见便能见的?你们算什么东西!给张大校尉提都不配!”这是把方才淳至阳骂张济校尉的话,又原样奉还给了两人。
刘协在外面看着,见曹昂心思缜密,虽然想法还稚嫩了些,在这个年纪却也算难得。他此刻已是下了马车,往对面街商铺二层坐了,刚好能看清丝绸店内的情形。